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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故事: 舊時式的愛情 (東加豆)

1 月 5 日

微故事: 舊時式的愛情 (東加豆)

一個女人叫華姐，曾經，她覺得四十歲已經很老，她想也沒想過自己走到這個年齡。不過，來到四十歲，她又不覺得自己真的很老，而且，她面前還坐著一個九十六歲的婆婆，讓她顯得更加年輕了。

九十六歲，很長壽。不過，長壽好嗎？婆婆已經不能走動，不能說話，認不出人，吃不下，睡不好。婆婆曾經說過，如果人可以安樂死就好了！這裡可以安樂死就好了！然而，每年婆婆的生日，大家依然祝福她長命百歲。

一天，婆婆去世了。華姐站在婆婆的靈堂前，眼淚也流不出來。她看著婆婆那張臉，她躺臥在殯儀館內的雪房裡，身體的水份都抽乾了，添上了妝容的她彷彿變了另一個人。華姐感到很難過，她不是為婆婆難過，而是為人生而難過。皺紋橫生，沒有一絲生氣的臉，她想起和婆婆相處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溫暖的回憶。

婆婆，是她丈夫的外婆，而丈夫也是婆婆唯一的外孫，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婆婆的女兒比她早死，即使她的外孫也比她早死。

丈夫走了，這間屋只剩下華姐和婆婆。華姐每天照顧婆婆的起居飲食，忍受她的無理取鬧，聽她的嘮叨。華姐沒有孩子也沒有工作，她把丈夫的生意結束，然後，她的生活就是圍繞著這個老人。

華姐知道她沒有愛過這個婆婆，但也沒有恨，只是一個有關聯的人，她很擔心她的命運將會和婆婆一樣，婆婆嫁了一個男人，結婚不到一年男人就離她而去，此後就只有她一個人，生活就像一個空洞，既無意義，也無希望，她不想像她。

親戚朋友紛紛前來鞠躬，對於他們的說話，她聽不進去。因為一切的安慰與交流，只是履行儀式和禮貌，然後假裝感激。他們都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婆婆。人越多，她覺得自己越孤獨，覺得婆婆越孤獨。

***

婆婆的遺物不多，全都放在衣櫃裡的抽屜。從華姐第一天嫁進來，她就聽到婆婆說要丟東西，如果她突然死了，剩下來一堆垃圾，會讓後人惆悵的。她這年丟去了一些，明年又丟去了一些，誰不知，身邊的人都死去了，她還是活生生在。

她打開婆婆的衣櫃，在衣櫃裡發現有一個抽屜鎖著，她心情有些忐忑。幾天後，她忍不住好奇心，拿出了婆婆生前的一串鎖匙，試圖一條一條鎖匙打開抽屜。

終於有一條鎖匙是適合的，抽屜打開了，裡面很整齊，是一些舊照片，一些信件，一些首飾，一些日記。照片很舊，已經泛黃，只有寥寥可數的照片。

不過，其中有兩張照片很新的，它不像舊照，也不是新照，似乎是舊照新造。照片中，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旗袍，一張全身，一張半身，應該是同一日影的。因為華姐知道其中一個是婆婆，她看過婆婆早期的照片，她認得出婆婆的輪廓。五十年代的照片，不可能這麼新淨的。婆婆..婆婆..婆婆都死了，她再沒有婆婆。她叫｛阿杏｝，婆婆叫｛阿杏｝。

那麼，旁邊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抽屜所有照片都是她? 或者是她和婆婆的合照？以她所知，婆婆是沒有兄弟姊妹的。

華姐又發現了一些金銀珠寶，阿杏說過，她有很多｛朱義盛｝，即是假貨。不過，如今讓華姐看到了四十年代的首飾，假貨也顯得古典。

她發現了幾封信，她隨手翻開了其中一封，發覺要小心翻頁，因為一用力紙張就會碎裂。在信裡，她看到了第一句話，她覺得這句話讓她很震撼。

｛今天我見到了妳，我一生最愛的人，就是妳。｝

信裡夾著一張照片，雖然照片已經很殘舊，但依然很清楚，是剛才穿著旗袍她們的合照，是同一張照，只是這張照片更殘舊。寫信人就是那個女人，她叫呂英。

華姐繼續往下看，她發現了婆婆的秘密，阿杏的秘密，呂英的秘密。她確信這個抽屜裡都是載著她們的愛情，她一封一封信地讀著，抽屜裡的信，抽屜裡的照，抽屜裡的飾物，都是阿杏一生的回憶。而抽屜裡的信，抽屜裡的照，都只有阿杏和呂英，沒有第三個人。

｛妳是花、我也是花｝

｛這一個夜晚，當我們躺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織，心心相連｝

｛我們的愛情如同盛開的花朵，可是...｝

｛在那個烽火連天的年代，愛情似乎成了一種奢侈｝

｛無奈，也要抵擋暴風雨的來臨｝

華姐坐在阿杏的睡房一整個夜晚，她嘆息，也唏噓。因為再沒有機會問阿杏，因為她已經死了，可是，如果不是她死了，她根本就不會知道抽屜裡的秘密，如果不是她死了，她根本就不會好奇阿杏的事，甚至不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