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vano
Silvano

譯書寫字的人,住處毗鄰加州伯克利大學,身在學院外。識得粵國英三語,略知法文。因癡迷巴西音樂,四十歲後始習葡萄牙語,宏願是將Caetano Veloso的回憶錄翻譯成中文。

情人節 · 巴西巡禮2022(之七)

黑人的音樂、舞蹈、武術、語言、宗教乃至飲食習慣等等都深遠地影響了這個國家,沒有這些歷史,就絕對不會有我為之著迷的巴西文化。 卡耶塔諾實在唱得好:是黑人「發現了巴西」(Quem descobriu o Brasil )。


航班離開里約
薩爾瓦多Pelourinho的廣場上(K攝)


12 de Junho, domingo, Rio—Salvador, Bahia

6.12,星期天,里約熱內盧——巴伊亞州薩爾瓦多


預約計程車7:15 a.m.來接,送我們至國內航班起降的Santos Dumont桑托斯·杜蒙機場,機場傍海,就在Vivo Rio背後伸出的海舌上。

在巴西人的教育里,飛機發明者是桑托斯·杜蒙而不是英美人認為的Wright懷特兄弟。 我們的葡語課本上有一篇文字專門論證這點。 反正杜蒙無疑是人類飛行的偉大先驅。 機艙中我靠窗坐,由於里約的山水之勢,起飛過程很有看頭。 兩小時後飛機掠過薩爾瓦多城市上空,底下陸地和遠處湛藍海面交接,白浪絲絲縷縷。

暖風撲面。 出機場,汽車先穿過一個長長的竹林,天光篩過蔥茏枝葉透下來,這情景我在別人的遊記里曾經讀到。 高速公路上瞥見路牌:往Itapuã,往Abaeté,伊塔普阿海灘阿巴埃特湖,都是我從卡伊米Caymmi, 從卡耶塔諾的吟詠中熟悉的地點呀!

這次入住的民宿臨海,在Barra巴哈區,步行數分鐘可到達Farol da Barra燈塔。 Barra一詞想與英文bar同源,有抵擋防禦之意——擋海的堤壩,還是禦敵? 和燈塔一體的海事博物館始終沒進去參觀,問題找不到答案。 民宿門牌535 Barra,是高層公寓,近乎落地窗的連排玻璃可以解鎖滑動窗扇,讓風吹進來。 我們中午進屋時,清潔女工的活兒還沒有幹完。

我堅持要去高地上的古老城區Pelourinho 吃飯。 旅行攻略和葡語班同學傑瑞均推薦廚藝學校Senac的自助午餐。於是三人頂著驕陽,等來Uber,直奔Pelourinho舊城而去。

Pelourinho舊城街道(K攝)

Pelourinho是UNESCO世界遺產,建築藝術的寶庫。 它的名字見證著文明旗號下的兇殘野蠻——葡語pelourinho相當於英語pillory ,那是一種古老刑罰,手段是將犯人手腕扣在枷上,再將枷固定於廣場石柱上,然後由懲罰者在圍觀下鞭笞犯人。 奴隸制盛行的過去,Pelourinho廣場上的石柱捆綁過無數因叛逆而受鞭打的黑人奴隸。 販到巴西的黑奴,是美國黑奴的整整六倍。 作為曾經富甲一方的巴西古都,薩爾瓦多從前稱為「黑羅馬」,至今大概還是巴西平均膚色最深的地方。 黑人的音樂、舞蹈、武術、語言、宗教乃至飲食習慣等等都深遠地影響了這個國家,沒有這些歷史,就絕對不會有我為之著迷的巴西文化。 卡耶塔諾實在唱得好:是黑人「發現了巴西」(Quem descobriu o Brasil )。他本人就有一點祖上通婚留存的非洲血統,加之文化薰陶,所以驕傲地自稱「廣義上的土生黑白混血兒」(mulato nato no sentido lato)。

同學傑瑞是美國南方黑人,曾經在薩爾瓦多居住授課,他提起過這裡與奴隸制相關的一些遺跡,包括那恥辱性的石柱,然而我們眼下只忙著尋找美食。

以薩爾瓦多為代表的巴西東北料理擱許多香料,口感濃郁厚重,海鮮燉是其中一道名菜。 Senac的自助午餐每位七八十雷亞爾,酒水另點,可謂超值。 美食讓我吃撐了,乾脆省掉晚飯。 以果泥、椰蓉等材料做的傳統甜食則看上去誘人,其實甜得發膩,讓我想起幼時的賀年糖果,糖冬瓜糖蓮子等等,從前就已不堪忍受。

結帳后蕤去了衛生間,中年侍者送還帳單、銀行卡,同時呈上一塊彩帶封裝的餅乾,說今天是情人節 Hoje é dia dos namorados, 這是給那位女士的小小賀禮。 我代為致謝,又好不害臊地指著K說,其實我們也是情人,咱倆結了婚。 侍者道:那請稍等,我再去拿來送給你們。 給了我們兩塊同樣的情人節曲奇。 彩帶印有邦芬主(Senhor do Bonfim)名號,承載著薩爾瓦多那一座香火極盛的天主教堂的祝福。 K笑我厚顏貪嘴。 我不過想多開口講葡語而已,餅乾是副產物。

這些文字叫「巴西巡禮」,私心裏對應著一個英文題目 “Brazil: A Pilgrimage”,朝聖者之旅。 當然我是為卡耶塔諾·費洛索Caetano Veloso而來的。 他現在自稱也是里約人carioca,其文化根柢深植於這一帶,是地地道道的巴伊亞人baiano。 我們飽餐而出,城市沐浴在燦爛多變的午後陽光中,光線之美不可言喻,我又想起卡耶塔諾詠唱luzes da Bahia的深情嗓音了。

走進Catedral Basílica Primacial de São Salvador薩爾瓦多主教座堂參觀,果然是同學傑瑞所謂gold, gold, gold,金碧輝煌。 再步行至Casa do Carnaval da Bahia 巴伊亞狂歡節博物館,快閉館了,過天來。

K攝



回到三角地Pelourinho廣場時天已垂暮。 我們在一家樂器店櫥窗外張望,黑人店員招呼我們進去,原來有黑膠唱片、CD、DVD,應有盡有。 黑人羅貝托Roberto完全不講英語,但有音樂為媒,我享受跟他聊天。 問他會不會彈奏樂器,他搖頭笑道:Só dança! 只跳舞! 擴音器裡傳來一首歌前奏好生熟悉,我說,這是——? 和羅貝托目光交接,然後兩人同時齊聲說:Milton Nascimento! 彼此有一種對上暗號般的興奮。

我看中櫥窗前懸掛的一面巴西旗(bandeira),想買,羅貝托聽錯了以為我要pandeiro潘德羅手鼓。 解釋清楚后,他說店裡暫無存貨,容他安排一下,約我改天來取。

我和K(蕤 攝)

薩爾瓦多位於地理斷層上,分高城、低城,之間明顯見出山崖斷面,十分壯觀。 Pelourinho是尊貴的高城,低城想必從前都是碼頭市場倉庫作坊貧民窟的所在了。 為了貫連高低城,便利人貨上下,這裡十九世紀就建造了蒸汽驅動的Elevador Lacerda拉塞達升降機,後改用電力,今譯「拉塞達電梯」,是名勝古跡。 我們打算乘這電梯下去,再叫車回家。 夜色中步行到它旁邊的Praça da Sé廣場觀景,俯視低城,現在倒是矗立著密密麻麻的現代樓群,但昏暗少燈火,黑壓壓一片如同廢墟。 我深覺震撼,何秀萍作詞的《情流夜中環》霎時浮上心頭:

仿似一隻空罐子那麼落寞
仿似一串荒冷的流逝煙花
留下寂靜 遺忘白晝
再見這繁榮原背里有數不清空冷孤寂
夜靜又再次衍出這赫赫迷城之荒

搭乘古色古香的Elevador Lacerda拉塞達電梯下去,我們在模範市場Mercado Modelo前的空曠地帶稍作逗留。 遠遠望見一對男性情侶,拖鞋短衣,手牽手向這邊走來。 不好意思近距離拍攝人家的臉,也沒打招呼,最終我留下了他倆的背影,情人節最美的風景。

先前沒有發現,從心形裝置向鏡頭走來的亦是一對男性情侶(K攝)。
K攝


Caetano與Gil一九九四年的說唱歌曲《海地》(Haiti)談到Pelourinho舊城、種族/問題與警察暴力,疊句唱道「海地是這裏 / 海地不是這裏」。MV含有薩爾瓦多狂歡節的許多影像,包括穿戴白衣白冠的狂歡節樂隊「甘地之子」。
兩年後,一九九六年,米高積遜來到巴西,亦在Pelourinho舊城及里約取景,拍攝了"They Don't Care About Us"一曲的MV,歌曲內容同樣是種族問題。此曲與以鼓陣聞名的狂歡節樂隊Olodum合作,他們出現在MV中。Pelourinho三角地廣場前至今張掛著久已褪色的米高積遜巨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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