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7）

  傅伽羅帶領十二人，鞼鞍宏驥，奔赴蜀岡邗溝近郊的杜伏威府，營救手下四陀子。蜀岡綿亙數十里，時值孟秋，苗秧秀穗興發、農務披田薅草，以待隰皋麥稻波濤，岡上不僅砌建外廓「羅城」及內城「子城」，亦遍佈多所隋帝宮殿，其中一駐蹕行宮，名「上方行宮」，因數月前隋帝夢遊兜率天宮，聆聽彌勒菩薩親自講經說法，故捨宮改寺，御題「敕賜上方禪智寺」和「鷲嶺雲宮」，是以易為禪智寺。禪智寺內相傳有一紅泥井，其地脈通蜀，長年湧甘泉，百姓稱之蜀井。蜀岡東北抵茱萸灣，隔江相對金陵。

  一行十三人著裝幞頭施巾、半臂袍衫，喬裝商旅隊進羅城。羅城位於子城南面，是百姓住城，而隋帝大業元年所大興土木修建之江都宮，則聳矗子城中。兩城以一門一河一渠分二，南城門、濁河、邗溝，昔漢吳王劉濞的古邗溝已疏通，流經羅城，並擴建邗溝碼頭，沿此向東交會皋蟠溪，溪之南岸的夫差大王廟旁，即杜伏威別府。

  南城門三門道，跨越濁河上，方長型墩臺、門墩、門道、馬道，直落洛陽規制，然洛陽定鼎門五門道，仍高一階。男子右進、女子左進，入得子城內，一門三道、一道三涂，十字主街貫通四門，分佈駐節使館和衙衛公辦，傅伽羅聽聞江都陪宮以及御苑長阜苑，猶天宮仙境，璇霄丹闕食紫霞、琪花瑤草飲爐篆，更長阜苑內繁建歸雁宮、回流宮、九里宮、松林宮、楓林宮、大雷宮、小雷宮、春草宮、九華宮、光汾宮，繡闥雕甍的十座宮殿，可惜無緣觀覽。縱傅伽羅識聞極高，首入此兩城，亦不禁驚歎讚揚，人人勤商奮農、勉織勞工，江東富庶積聚，榮渥豐懋僅次京都大興和東都洛陽，隋帝竭心策劃。

  府內人大陀子低聲道：「緇姑，東城門底有條涵道，通驍果軍駐紮營，由扈從居所出幾里外一水脈源頭，直連皋蟠溪。」傅伽羅聞言，挑眉問道：「水脈源頭可是驍果軍供水地？」大陀子陰鷙笑道：「緇姑法眼淨，禁衛軍都打那兒的水飲。」一行人假稱具報通關度牒，實隱伏子城中。

  禁夜閉城後，大陀子引路，一行人暗趨東城門底，趁城衛替更時，潛身進涵道。那涵道丁砌甚異，有陰篆晉戳磚和大隋官戳磚，傅伽羅憶起師尊曾言此江都陪宮，前址歷經春秋邯城、吳王濞城、東晉劉宋廣陵城，年湮代遠，隋帝曾從宮內主殿、成象殿遠眺，見臨湖銜貫濁水之二三支流，勢成卷石洞天、碧玉交流，衷情吟道：「『揚州舊處可淹留，臺榭高明覆好遊。風亭芳樹迎早夏，長皋麥攏送餘秋。淥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躍紫騮。綠殤素蟻流霞飲，長袖清歌樂戲州。』⋯⋯此湖瘦長蜿蜒，護城保揚，可謂地生曲水淵淵，天興雷駭闐闐，祐福大隋盛世⋯⋯再建九曲池、雷陂、顯陽宮，以應兆祥。」

  涵道盡頭有防欄，由十六根腕粗鐵條扦插菱孔榫眼，大陀子嘗試掌截勁摧，甚是牢固，只得抽劍斷鐵。出子城外，偌大古木林啞悄澹默，偶爾蟲鳥幽鳴，傅伽羅思忖：「驍果軍紀嚴明非常，我等距營近傍，竟如無人般，此軍將來必是長孫公子大患。」傅伽羅不敢大意，指比暗令要眾人噤聲，一行人謹慎施展輕功，風馳電掣地巧越驍果軍駐紮營，來至水脈源頭，劈竹鑿樹、搓繩紮伐，順流而下，天亮已達皋蟠溪。

  自南岸上，傅伽羅等人奔至杜伏威府，府前門衛認出大陀子幾人面貌，知來尋仇挑禍，趕忙入內通報，未久，一名介幘襴袍的勁裝男子、三十初頭，身後跟隨兩白髮老翁和一姑娘而出，傅伽羅瞧老翁和姑娘的裝束怪異，非中原人士，而那姑娘被髮左衽、花藍襦裙，抱一琵琶，顯是大陀子轉述四陀子欲輕薄的美女。

  大陀子說道：「緇姑，那人是杜伏威義兄，輔公祏，便是他身後三人捉了四陀子。」輔公祏四人見大陀子等人狂悖猖獗，放肆地虐殺百姓、擄女掠寶，竟對此女謙卑服禮，拱手朗聲道：「在下輔公祏，貴屬日前於此犯事，違律亂序，當按法處置。」傅伽羅淡道：「違律亂序、按法處置？我府內人，自有我管，便我不來管、官府管不著，也輪不到你杜家人多事。」一白髮老翁聞言冷笑，茅蒲上銅鈴一響，甩將銅鍊擊殺傅伽羅，其身旁二陀子和三陀子寒劍出鞘，二陀子側身滑足，雙手握柄、翻刃格擋，劍象蕭肅穆忞，猛然直削銅鍊頭，生生裁下一銅碎，則三陀子劍象怒熾火性，已飛身朝另一老翁殺去。

  輔公祏心底叱罵這些江湖人蒙昧淺薄，怎能光天化日下於杜府前鬥毆，若招引當地官兵查緝，不免令鬼軍事緒增添變數，忙喊道：「茅蒲翁、銀壺翁，快些住手！」這三人即與花盈緋交手宋城的杜茅蒲、杜銀壺、杜琵琶，只是輔公祏一介草莽武將，三人又豈會聽之？銀壺翁催足內力、雙掌翻騰，旋拋銀壺，三陀子先前領教過，叫道：「保護緇姑！壺水蝕人！」餘下陀子圈圍傅伽羅護衛，大陀子脫去外袍，朝銀壺捲曲，銀壺翁哼道：「收我銀壺，妄想！」

  銀壺翁右袖一振，又滑降一隻較小銀壺至手中，本欲再拋，此時杜府瓦頂，驟傳豪邁笑聲，一名粗衫舊靴、敞襟袒胸的年輕男子，資質偉岸英武，他頭枕革囊，敧臥俯瞰，嘴裡吃咬炙半帶血的羊腿，此人不知何時到來。再起一聲驢叫，杜府門庭邊樹居然出現一頭蹇驢。傅伽羅心中一凜，臉色微變，知此子武功奇高。神不知鬼不覺爬躺府頂，還攜上驢牲畜不被察覺，要麼牲畜神異、要麼武功超群。

  輔公祏望那男子現身，心石終落，溫聲說道：「杜髯，還不讓停。」杜髯咀吞，含糊說道：「蒲翁、壺翁，輔公發話，停罷⋯⋯再說了，『昭玄大統』親臨寒舍、嬌客迎門，面子得給，哈哈。」杜髯自口中噴吐一塊帶骨肉，不偏移穿越袍衣和銀壺間隙，致使兩物迴返，袍衣墜落大陀子腳邊，而銀壺撞回銀壺翁手裡。肉塊掉地，那蹇驢步伐顛簸、竄入撿食。輔公祏、茅蒲翁、銀壺翁、琵琶女四人一聽「昭玄大統」，不禁大驚，大陀子等人亦收手躍返，脫去頂戴外袍，內着羅衫紈褲，光頭上均有十三點戒疤，儼然僧侶模樣，連同被杜府囚禁的四陀子，共十三人，正是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先鋒破戒僧。

  杜髯縱身跳下，朝傅伽羅亂揮羊腿笑道：「杜髯，杜伏威族弟，得幸遇識昭玄大統。」傅伽羅嗅到羶臊，皺眉挪了一步，思此子能用肉塊震退袍衣銀壺，內力稀罕。普世只有攻破浮屠鎮魔陣的蠡苑當家主，花盈緋，具這等功力。傅伽羅道：「把四陀子放出，此事即作罷。」

  輔公祏差人拖出四陀子，二陀子、三陀子連忙上前攙扶，見四陀子受傷頗重，怒視杜茅蒲一干人。可杜琵琶心生怨恨，趁眾人鬆懈無防，輪指韌絃奏音，欲以音波殺之，傅伽羅步影迷蹤，掌縛木念珠，閃身杜琵琶跟前，兼器連人拍擊，杜琵琶反應不及，虧杜髯猿攬其腰肢，一步倒滑迻離，失物保人。杜琵琶臉色慘白，未料傅伽羅武功詭譎，差點兒遭襲，杜髯卻笑道：「琵琶莫惱，昭玄大統什麼名貴器物沒有，定會還咱們一把上好琵琶。」傅伽羅心想此人倒與自己幾分相似，漠視禮教、言語盡是偏袒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