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舉辦宴會的小清單（2-20-3）

  媯盤離開下鴨神社後，決定先去「蛉京」。女將見之，驚喜萬分，匍匐跪地，鞠躬磕頭說道：「稀客啊！媯盤會長，老闆他可把您盼來了。」媯盤面無表情，冷淡吩咐：「久未見，可好？我入小淳鉅子房間休憩即可，準備湯屋和清酒。另，七點，荻藤院。」女將叩首謹遵，起身領路。

  換上舒坦浴衣，媯盤來到獨供予他的專屬湯屋。

  樑懸紅紗燈，壁掛青垂幔，蓮花紋飾檀柱攀，蜻蛉浮雕環牆飛。湯屋流露神秘而魅惑的氛圍，加之薰香撫擾、泉水蒸氣裊繞，暖香醉人。

  池畔已備齊近百瓶的燙清酒。媯盤脱褪浴衣，削瘦裸身益顯精壯，一道筆直舊疤，縱跨胸、腹。進池，浸泡燙沸泉水，媯盤長紓一口氣，釋放日久積累的疲憊。不似墨薔淳、禽滑釐的隨性圓融，孟勝的灑脫和腹䵍的無爭，媯盤極難鬆懈、解除防備。外人窺探不得的一面，他高舉燙清酒，就口，仰脖豪飲，一瓶接一瓶，酒癮發作，任憑酒液自薄唇嘴角淌出，橫流稜角銳利的下顎，滴滴掉進泉水內。

  一雙飽塗酒紅丹蔻的纖手，驟然破水面而出，自媯盤的腰後摸向胸前，牢牢環繞、緊抱，水裡竟藏躲一名女子！媯盤卻不甚在意，將飲盡的空酒瓶拋丟池中，順勢撈抓水裡女子。

  那女子即使被媯盤掐扣脖子，呼吸困難，仍舊不停笑，艱難地喘氣說：「你⋯⋯你掐死我⋯⋯才好⋯⋯你掐死我⋯⋯就一輩子不會遺⋯⋯遺忘蓮佛蛉子⋯⋯咯咯⋯⋯。」媯盤歎氣，鬆手，無奈說：「出去。」

  重獲呼吸，蓮佛蛉子邊喘邊嗤笑，咯咯、咯咯，學著媯盤笑聲，並拿起旁擱的洗浴巾，轉而面對面貼近媯盤，替他搓身。媯盤索性閉眼小睡，無視蓮佛蛉子。

  蓮佛蛉子吻咬媯盤下嘴唇及腹部傷疤，迷戀自語：「你過分頑固的矜持和禁慾，實在太迷人⋯⋯聽到你家小朋友來住宿，我以為你不願來呢。」蛉京幕後老闆，蓮佛蛉子，輕靠媯盤胸膛，靜聽，這副根本不可能聲響心跳的軀體。

  夜晚七點，祇園商業區燈海溢彩、流光飄帶，遊人欣悅喧騰，反襯花見小路的高級料亭，幽雅恬靜，荻藤院微掩店門，翹首以待今晚唯一一位預約貴客，媯盤會長。媯盤漫步行至，荻藤院展開忙碌地接待工作，懷石料席百味珍饈，藝伎藝演美豔精湛，可謂豪華至極。

  媯盤神情猶結寒冰，苛刻地睨著藝伎的舞姿身段。七名藝伎均感忐忑，琴歌扇花、香禮茶道，分外專注演出，生怕失誤招禍。全店無人敢語，偌大料亭，單調地迴旋三味線、太鼓彈奏聲，誰也看不穿、猜不透，此時媯盤正思念墨薔梢。

  蓮佛蛉子對他的情意，他懂；他對墨薔梢的情意，她懂。

  不管他懂的、懂他的，他一逕地卑鄙逃避、卑微裝傻，不具任何回應資格。

  他羨慕墨薔銀追戀禽滑的氣魄，更羨慕小淳鉅子的陽光傻勁──傻，真格兒傻！墨薔歷代最傻最不讓人省心的鉅子，卻也活得最跳脫最勇敢。

  媯盤掏懷錶時，不意摸到自己不存心臟的左胸，怔愣，千年前，此處熱血何等奔馳⋯⋯九點二十五分，招來店主，媯盤所賞「御花代」十足豐厚，說：「替我叫車，十點有約。」荻藤院店主見媯盤進食甚少，賠笑道：「媯盤會長，料理不合胃口？敝店招待不周，請見諒，是否要白蕗她⋯⋯。」媯盤道：「今日滿意，替我叫車。」不再多說一句，穿鞋離開。

  計程車平穩前往二条城路上，媯盤感應「尚同六之術」，小淳鉅子和禽滑今晚動身前往姬路城。九點五十分，媯盤下車，環顧四周無人，即輕身飛躍進二条城，直趨二之丸庭園。

  二之丸庭園修整緻麗，樹疊石潔、別出新裁，平日未對外開放參觀。庭園一叢矮樹下，居然跪坐一名身穿綵花十二單衣的八九歲少女，公主切髮型上，插著團花垂穗的布花簪，正拋玩手鞠，見媯盤到來，她停止玩球，摸了摸自己的坐墊，不禁噘起嘴，兩行淚水潰堤，低聲抽噎。媯盤斜眺她一眼，找了塊大庭石坐下，從西裝背心口袋，拿雪茄叼著，沒點火。

  少女瞬間移動，跪到媯盤身邊，仰頭道：「我能保祐墨薔家企業永生永世興旺。」媯盤不屑地俯瞰少女，冷笑：「咯咯，倘使墨薔家生意必須靠祢才能興旺，不如我親手毀掉。」少女深感委屈，哇哇大哭，媯盤使勁咬了下雪茄，自吞悶氣。

  「哎呀，竟弄哭女孩兒，太差勁。」兩名氣質迥異的美貌女子浮空顯影。一女容妝妖豔，腕環佛珠、腰繫短刀，身穿安土桃山時代的男子服裝，衣飾繽紛，露出大片雪肩蜜腿。另一女雖亦女扮男裝，白袖紅袴、烏帽蝠扇，腰配白鞘金刀，行舉卻恬淡宜人。

  媯盤打量妖豔女子，容貌身段與祇園花魁──白蕗荻荻頗幾分相似。少女見兩名女子出現，立即躲到她們身後。媯盤考慮良久，仍舊決定漠視二之丸庭園禁菸規定，點燃雪茄深吸，緩吐氣味濃烈的菸圈，對發話的妖豔女子說：「談判吧，阿國。」

  媯盤行事風格，向來講求效率，他十分受不了墨薔淳和禽滑釐的散漫、愛湊熱，宴會小清單上的物品，與其各別對戰索取，不如把擁有者集合，進行利益談判，更來得效率。前去荻藤院用餐的前兩小時，媯盤先到二条城南方，步行十多分鐘的神泉苑。此處乃牛若愛妾靜御前，擔任神女，祈求龍神降雨之處。神泉苑裡的法成橋，女孩們喜歡拿著由善女龍王社求來的籤文，過橋，口唸心愛之人姓名，相傳可得靜御前戀愛護祐。媯盤則直接拿出裝有鉅額賠償金的信封袋，擺放善女龍王神龕，隨後破壞籤文桶，施術焚燒所有籤文，過橋時，他威脅說道：「白拍子，夜間十點，二条城二之丸庭園。不來，後果自負。」

  後到祇園「四条南座」，其西邊矗立一方「阿國歌舞伎發祥地」紀念碑，媯盤往石上拊三拍，說道：「阿國，夜間十點，二条城二之丸庭園。叫上躲在劇場裡的座敷，不來，後果自負。」

  夜間十點。

  二条城二之丸庭園。

  出雲阿國、靜御前、座敷童子攜伴前來。

  出雲阿國嗅聞雪茄香氣，也忍不住取出烏木雕杆菸管，抽了起來，嬌媚笑說：「京妖百鬼的地盤，容不得墨薔家蠻橫撒潑。」媯盤皮笑肉不笑，沉聲道：「墨薔家便蠻橫撒潑，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