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疤爸爸
疤疤爸爸

走得远了,会忘了当时头也不回要离开的理由。

贺卡

承认暴君只是可怜虫,需要勇气。

新年的惊吓,是在三十多张贺卡里,有一张班主任写给她的。

老师给学生写贺卡本就怪道。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也暗中观察了,只有她一个人收到班主任的贺卡。

男,班主任。落款不是“某年级某班班主任”,而是他的名字。

一张浅蓝色对折贺卡,字句简单寡淡,可她仿佛对着一串神秘的摩尔斯电码,翻来覆去地读,最后读出来的是:他想以个人身份和她的生活发生某种关系。

吓都吓死了,一个周末独自在家时她把那张贺卡丟进父母的大床底下,过去好久都不敢往那大片的黑色阴翳里看。

贺卡会在床下爆炸吗?或者变成怪物?或者悄悄腐烂?

学校还得硬着头皮去,课仍要上。她多姿的生活不是他可以涉足的。更何况还有一群男生,仿佛不知疲倦的星球绕着她旋转。他们取悦她,讨好她,打扰她,也保护她。

而班主任,挤在一群比他年轻二十岁的男孩子中间,似乎也想争得一席之地,这让她觉得滑稽,在某天突然就笑出声来:

哈。哈。

他的文采实在不怎样,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古板乏味的中年人,切。

她的心过去了一道坎。

然后就到了那天下午。她告状的下午。班主任因为她一句告状,打了另一个男生的下午。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就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那男生一耳光。男生被打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又挨了一个更响亮的。

两个人都在讲台上,满脸赤红,一个因为暴力,一个出于愤怒。

她坐在台下看着,脑子嗡嗡作响。都怪我,我不该告状的,那只是一句青春期的玩笑,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开玩笑的同学。

两巴掌像打在自己身上。打在自己身上,应该是一样火辣辣的痛。

这世界丑陋的一面猛地转向她。在那之前她只知道书签背面手写的小诗,琼瑶的竖排小说,咖啡店的生日趴体,下午四点练舞房里漂浮的微尘。

震惊之后是极深的蔑意。

她发现自己正冷眼看着他。这个给自己写贺卡的中年人。他自以为在为她主持公道吧?他是在用武力宣示着她是他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最好的学生吧?可她冷眼看着他。她看他像只可怜虫。

只余一身蛮力的可怜虫,只敢打学生的可怜虫,只懂宣泄暴力的可怜虫……你知不知道你只是可怜虫?

一个人一旦看穿另一个人,不会再有怕的。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她的全部尊重。

原来一个人可以鄙视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因为承认暴君只是可怜虫,需要勇气。

后来她也成了个中年人,也做了母亲。她回想那一幕,想:当时的班主任,更像一个因为自己的女儿被人用言语轻慢后失去了理智的狂暴的父亲。

而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告状呢?恐怕是那张新年贺卡作祟,让她在暗中学会了恃宠而骄。

她的确是他一个心爱的学生。也仅仅只是一个学生。

除了那张以他名字落款的贺卡,他没有找她去办公室,没有留下她谈话,没有创造任何独处的机会,那些发生在网络上的事她闻所未闻。他不可能介入她的生活的,连祝福都寡淡饥馑:

“新年快乐,生活顺意。

某某”

除此之外,除了一些暴力,一些闪回和震惊和巨大的觉醒,他在她的记忆中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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