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kao Eki
Nakao Eki

來自太巴塱部落的阿美族人,2009 年到荷蘭萊頓大學從事十七世紀台灣史研究,之後定居荷蘭。目前以翻譯、寫作、研究為主業,並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曾獲 2017 年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已出版小說有《絕島之咒》,翻譯專書有《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故道》等。

紅色的獨腳鳥 (3)

台灣原住民族當代傳說
來自橫濱的大都會之子櫻島青次
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台大文學院
與布農族和鄒族的混血兒海樹兒結為好友
目擊並記錄了圍繞海樹兒這個有著巫師體質的青年
接連發生的關於巫與咒的故事

Suyang blogger

這麼害怕,都不敢說出口?海樹兒考慮了一秒鐘,索性轉向櫻島。

「Sakurajima kun今天幾點離開獨木舟?」

「大概十點半左右吧。」櫻島回答。

「Sakurajima kun離開的時候,還有誰在?」

「還有幾個人⋯⋯」櫻島抬頭回想,「這位小螢小姐在,那位伊凡先生、巴燕先生、尤命先生⋯⋯還有一位阿美族的,之前跟巴燕先生鬥過嘴,我忘記他的名字。」

「那是阿法赫。」羅小螢說,「櫻島先生說的沒錯,就是我們幾個人留到最後,一起離開獨木舟的,離開的時候已經超過十一點了。因為我跟伊凡學長交往的事沒有公開,所以離開獨木舟以後,伊凡學長就自己回政大,我跟巴燕、尤命和阿法赫一起走。他們要回總區來,我要去側門那邊牽腳踏車騎回住處,不過他們說已經很晚了,就先陪我去牽車。可是我越走越不舒服,感覺很奇怪,然後阿法赫突然停下來,在路邊把一束草打了一個結⋯⋯」

「嗯?」海樹兒揚了一下眉毛,「阿美族的做法,劃界。」

「我不知道阿法赫那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真的覺得很不舒服,所以牽了車以後,騎了一小段路,決定還是調頭回總區來找學長。」

海樹兒點點頭,一副理解的樣子。「你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是不是好像有人在背後緊跟著你一樣?」

「啊!」羅小螢微微一驚,「學長怎麼知道?就是那種感覺啊!好像有人緊跟著我,甚至好像貼著我的背一樣。」

「我是從阿法赫的作為推斷的。」海樹兒回答,「他把路邊的草打了一個結,那是阿美族遇到被鬼跟蹤的情況時,最常見的處理方式。以被打結的草做為界線,跟蹤的鬼就不能再跨過那道界線跟著他。換句話說,阿法赫跟你有同樣的感覺,他也覺得被什麼東西跟著。那巴燕跟尤命呢?他們兩個有什麼特殊的反應或舉動嗎?」

羅小螢搖頭,「沒有,他們兩人都很正常的樣子,其實就是有點喝醉了。學長也知道他們喝醉了就是那麼一回事⋯⋯」

海樹兒想了一下,然後直直望著羅小螢,「你遇到這樣的事,就算想要求助,第一個反應不是應該打電話給伊凡嗎?為什麼反而跑到我這邊來?」

「呃,因為伊凡學長⋯⋯他家有那隻紅色的獨腳鳥,給我的感覺不太好,所以就沒有想要打電話給他⋯⋯」

海樹兒看著再度低下頭去的羅小螢。

「其實你認為今天那種奇怪的感覺,跟那隻紅色的獨腳鳥有關吧?你懷疑伊凡什麼事?」

「啊?」羅小螢吃驚的抬起頭,「我沒有懷疑他什麼啊。那隻獨腳鳥是巴燕送給他的,他只是收禮物而已,有什麼可懷疑的?」

海樹兒嘆了一口氣,「小螢,你說有事要問我的意見,卻不跟我說實話,要我怎麼幫你?」

「這⋯⋯」羅小螢又支吾了一陣子,才終於下定決心,「我有點隱約覺得,那個木雕不知道是不是被施了法術,變成真正的紅色獨腳鳥了。」

「聽起來,你覺得施法術的人不是雕那隻鳥的巴燕,而是伊凡?」

羅小螢沒有回答,不過看她的表情,顯然是同意海樹兒的話。

「伊凡⋯⋯」海樹兒思索著,「伊凡會懂黑巫術嗎?要把一個木雕變成真的,這應該要相當的法力吧。再說,泰雅族的巫師多半是女性不是嗎?」

聽著海樹兒自言自語,櫻島忍不住插嘴了。

「海樹兒君,小螢小姐今天被什麼奇怪的東西跟蹤,顯然是真的,不然那位阿法赫先生也不會把草打結了。那麼,今晚小螢小姐該怎麼辦呢?」

「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也許是跟學長講了這件事的關係吧。打擾學長這麼久,真不好意思。現在也這麼晚了,我就回⋯⋯」

「不行!」羅小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海樹兒打斷了,「你租的地方都快到醫學院了,你要這麼晚一個人騎單車回去?雖然不算太遠,萬一路上又被什麼奇怪的東西跟上了怎麼辦?我看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海樹兒不由分說,拿了兩頂安全帽就出門了。櫻島因為今天的會面,對羅小螢這個人充滿了好奇,再加上剛才的一番故事,雖然已經很累了,還是沖了一杯咖啡,強打起精神,想等海樹兒回來,問問他對這整件事情的想法。不過櫻島的生活作息一向很規律,通常在午夜前就在床上躺平了,現在即使喝了咖啡,還是忍不住在桌前打起盹來。

櫻島正在半睡半醒,海樹兒砰的一聲開了門,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回頭去看,只見海樹兒漲紅著臉,身上的白夾克滿是磨擦刮傷的痕跡,本來好端端的牛仔褲也有多處磨破,他手上拿著兩頂安全帽,其中他自己常戴的那一頂白色安全帽被刮得亂七八糟,而他拿著另一頂安全帽的手看來傷得不輕,似乎磨掉了一層皮,整隻手都很紅,還一點一點的在滲血。

「海樹兒君,這是怎麼回事?」櫻島被這模樣嚇得睡意全失。

「摔車。」海樹兒走進房間,左腳往後一踢,關上了門,將兩頂安全帽扔到床上,轉身從櫃子上拿了醫藥箱,取出一瓶雙氧水,竟然就直接往受傷的左手像澆花似的灌了下去。

「哎呀呀,海樹兒君,這樣會很痛哪!」櫻島大吃一驚。

「沒關係,反正消毒沒有不痛的。」海樹兒舉起左手,那整隻手都因為雙氧水的關係冒著細小的泡泡。

「海樹兒君傷成這樣,那小螢小姐⋯⋯?」

「她沒事,我是回程摔車。」海樹兒一抬下巴,指著扔在床上的安全帽,「她戴的那頂安全帽好好的啊。」

「怎麼會摔車呢?現在三更半夜的,路上沒什麼車,海樹兒君騎快車嗎?」

「沒有,我從來不在市區超速。」海樹兒望著自己還在冒泡的手,皺起眉頭,「是回程騎到新生南路上,突然感覺很不對勁,似乎有人跟著我,而且靠得很近,應該就貼在我的背後,好像扒著我的肩膀。為了擺脫那傢伙,我一邊騎一邊甩肩膀,甩太大力了,車子失去控制,結果在麥當勞前面整個摔出去。」

櫻島大為驚駭,「誰扒著海樹兒君?」

「不知道。」海樹兒倒是很冷靜,「我爬起來去牽車,車沒事,我就騎回來,那傢伙也不知道摔到哪裡去了。」

「難道是小螢小姐說的那個東西嗎?」

「大概是吧。」海樹兒看看自己的手,不甚在意的聳肩,「這件事還滿奇怪的,不過還是睡一覺起來再說吧。我先去洗手,看這樣子,還是上點藥比較好。」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進了浴室,留下目瞪口呆的櫻島。

***

前夜被奇怪的東西扒住肩膀導致摔車的事情,對海樹兒來說好像無關痛癢。一覺起來以後,他先是去洗了澡,然後就在電腦前處理一些收信回信之類的例行事務,把這些雜務都辦完了,就像往常沒課的早晨一樣,拿了關於戲劇的書來讀。除了左手上了藥,整個用繃帶纏起來以外,海樹兒的舉止跟平常沒有兩樣,好像昨晚的事情沒發生過似的。櫻島在旁邊看了半天,覺得非常納悶,挨到十點多終於忍耐不住而開口了。

「海樹兒君不覺得昨晚的事很奇怪嗎?」

海樹兒從書中抬起頭來,「奇怪,當然奇怪啊。我還是第一次親身遇到這種被不明東西跟蹤的事哩。」

「但海樹兒君似乎沒有要追查這件事的意思?」

「噢,不,我是在等人。早上看到阿法赫的email,昨天深夜寄來的,說是遇到奇怪的事,今天早上上完課以後要來找我。」

「阿法赫?就是昨天小螢小姐說的,在路邊將草打結的阿美族人嗎?」

「是啊。我想他一定是要講昨天被什麼東西跟蹤的經驗吧⋯⋯」

海樹兒話沒說完,有人在門上不輕不重的敲了兩下,而且不等他們回答,直接開門進來,正是櫻島昨天在獨木舟見過,跟巴燕鬥嘴的阿法赫。櫻島這才注意到他留著比羅小螢還長的頭髮,還有一綹頭髮編成細細的麻花辮,要不是他的穿著樸素簡單,身上一樣飾品都沒有,恐怕會被人誤認為是搖滾歌手。昨天在獨木舟他大概是把頭髮整束紮在腦後吧,櫻島才會沒注意到他留著這麼長的頭髮。

「學長,我昨天遇到好奇怪的事。」阿法赫一進門就把背包扔在門邊,逕自走到海樹兒旁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不等海樹兒問話,自己濤濤不絕的說了起來。

海樹兒耐心的聽著,「所以,你照你們族裡的方式用草結劃界以後,那傢伙就沒有再跟著你了?」

「沒有了。看來我們的方法雖然簡單但很靈驗。」

「聽你這樣形容,那兩個醉鬼大概是因為醉了,再不然就是遲鈍吧,所以什麼都沒感覺到。至於小螢,你也沒覺得她對周遭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小螢嘛,我一向就覺得她怪怪的啊。每次聚會都不講話,一個人坐在那邊,給我的感覺本來就不太好。要問我她昨天有沒有查覺周遭有異狀,我根本說不上來,因為我的感覺裡,她本身就很奇怪啊。」

對羅小螢頗有好感的櫻島對這番話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海樹兒對此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詢問阿法赫。

「你是巴燕系上的學長,又跟他分租房子,應該很熟吧。你有沒有聽他說過泰雅族紅色獨腳鳥的傳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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