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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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试试、想想

“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大清”

“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大清”——自从清兵入关之后,满清皇帝就竭尽全力地向全体臣民灌输这种观念。


明确地讲出这句话的是康熙,雍正则在《大义觉迷录》中又进一步地予以阐述,到了乾隆则将灌输这种观念的努力登峰造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对于异族统治,汉人天然就有排斥心理,加上明末清初满清对汉人的残酷镇压,更使汉人对满人充满憎恶;对此满清皇帝心知肚明、如芒刺在背。为了实现长久统治,满清皇帝们不得不绞尽脑汁论证满人统治的合法性。


雍正时,曾静、张熙师徒二人误信流言,以为川陕总督岳钟琪是岳飞后裔并对雍正十分不满,遂投书列举雍正十大罪状、劝其反清,没想到被岳钟琪施以无间之道,不但曾静师徒入狱、还被套出了吕留良的徒弟严鸿逵、徒孙沈在宽等人,掀起了一桩文字狱大案。除了被曾静师徒冠上的十大罪状,可能更让雍正刺痛揪心的是满清入关都八十多年了,汉人中华夷之别仍然顽固、反清情绪依旧炽烈。于是为了表白心迹,更为了宣示满清之正统,雍正特意编写《大义觉迷录》,颁布天下。


这部小册子一开头就声明“惟有德者可为天下君”、“盖德足以君天下,则天锡佑之,以为天下君”,意思是说:只有有德之人才能获得上天保佑、君临天下,所以君临天下的人必定是有德之人。

这段话貌似有理,其实是经不起思考和反驳的,因为中国历史上早有名言“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而且昭昭前史,五胡乱华、晋人衣冠南渡,蒙古灭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信服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当时的胡人、蒙古人德行更好。开国之君固然没有无能的、却也鲜少不无耻的。故而满清得以入主中原是因为满人比汉人更为有德,是无法让有思考能力的人信服的。


宋濂在明朝洪武七年所撰《〈大明日历〉序》中,为拍朱元璋马屁,写了一段话,有“得国之正,莫过于汉与明”这样的意思。:

然挺生于南服,而致一统华夷之盛,自天开地辟以来,惟皇上为然,其功高万古,一也;元季绎骚,奋起于民间以图自全,初无黄屋左纛之念,继悯生民涂炭,始取土地群雄之手而安辑之,较之于古如汉高帝,其得国之正,二也。



而满清取代的正是明朝,为了证明满清自己的“得天下之正”,满清就必须对“得国之正,莫过于汉与明”这种观念进行批判。因此雍正在《大义觉迷录》中又说:


明继元而有天下,明太祖即元之子民也。以纲常伦纪言之,岂能逃篡窃之罪?至于我朝之于明,则邻国耳。且明之天下丧于流贼之手,是时边患肆起,倭寇騷动,流贼之有名目者,不可胜数。而各村邑无赖之徒,乘机劫杀,其不法之将弁兵丁等,又借征剿之名,肆行扰害,杀戮良民请功,以充获贼之数。中国民人死亡过半,即如四川之人,竟致靡有孓遗之叹。其偶有存者,则肢体不全,耳鼻残缺,此天下人所共知。康熙四五十年间,犹有目睹当时情形之父老,垂涕泣而道之者。且莫不庆幸我朝统一万方,削平群寇,出薄海内外之人于汤火之中,而登之衽席之上。是我朝之有造于中国者大矣,至矣!


意思是朱元璋本属元朝子民,却起来反对元朝君主、夺了元朝皇帝的宝座,这属于“篡窃”!而“我大清”则是因为明朝这个邻国丧于流贼之手,要救“海内外之人于汤火之中”,才起而“削平群寇”、登上君王宝座,所以“我大清”对于中国的功德至大至伟,“得天下之正、莫过于我大清!”


这同样经不起思考和反驳。李自成若属于流贼,满人何尝就不是强盗了?满人在“统一万方”过程中又杀了多少无辜百姓。而且说明朝“边患肆起”,祸害最严重的边患难道不正是你后金满清么?怎么说的好像满清是“中国好邻居”一样?



雍正试图通过《大义觉迷录》以正视听,还遣曾静、张熙到处去宣讲、忏悔。乾隆却觉得他老爸这属于“迷之自信”,而且泄漏皇家太多不堪阴私,在继位后不久就下令禁止发行和刊印,并将曾静、张熙杀掉。


尽管乾隆一般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比雍正温和儒雅,事实却是乾隆比雍正更狠辣残酷。乾隆灌输“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大清”这种观念的方法是:有异议的人杀光、有抵触的书烧光。


有学者统计过:满清时期,顺治施文字狱7次,康熙施文字狱20多次,雍正施文字狱20多次,乾隆施文字狱130多次。



与康熙、雍正时期不同的是,乾隆时期文字狱更捕风捉影、更挖地三尺、更匪夷所思。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三月。乾隆下诏修撰《四库全书》,鼓励藏书家们把珍藏图书奉献出来,献书多的有赏。为了防止人们怕“犯忌讳”而不献书,乾隆特意在谕旨中说:


文人著书立说,各抒所长,或传闻互异,或记载失实,固所不免,果其略有可观,原不妨兼收并蓄。即或字义触碍,如南北史之互相诋毁,此乃前人偏见,与近人无涉,又何必过于畏首畏尾耶!


谕旨的口吻端的是中正平和、和蔼可亲。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各地就送来珍本图书一万三千五百多种,其中甚至“有数百年博学通儒所未得见而今可借钞于馆阁者”。乾隆起初还很高兴,可翻着翻着他又生气了——一万三千五百多种图书里居然没有犯忌讳的,俨然是曾经层层过滤了。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八月,他下诏指责各地官员:“乃各省进到遗书不下万余种,并不见奏及稍有忌讳之书。岂有裒集如许遗书,竟无一违碍字迹之理?”


要说天下的官员、读书人也不傻,经过百来年的文字狱,大家都知道你爱新觉罗氏是什么尿性了,谁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把那道“引蛇出洞”的谕旨当真啊?


乾隆一看自己的小心机没能得逞,也就干脆扯下了伪装,于是“再令诚妥之员前往(藏书之家)明白传谕,如有不应存留之书,即速交出”。如果搜缴不力,则“并于该督抚是问”。于是各地官员“抱着宁烧错不放过”的心理,凡遇涉嫌“忌讳”的图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收缴。


张宏杰在《饥饿的盛世》一书中说:


据近代学者推算,当时全国禁毁图书一万三千六百卷,焚书总数达十五万册。除了焚毁书籍,乾隆还系统地对明代档案进行了销毁,估计不少于一千万份明代档案被销毁。


然而即便这样,乾隆仍然觉得不放心,他刻意制造了一些冤案、错案来营造恐怖气氛,以求达到臣民自毁犯忌书籍文字的目的。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江苏人蔡嘉树指控徐述夔所著《一柱楼诗》“大逆”,证据是徐书中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之句。主管官员江苏布政使陶易看了案卷后认为“显系挟嫌倾陷”。然而乾隆却说,此句乃“借‘朝夕’之‘朝’作‘朝代’之‘朝’,且不用‘上’、‘到’等字而用‘去’清都,显寓欲复兴明朝之意,大逆不道至此已极”。于是,陶易被判斩监候,瘐死狱中。徐述夔及其子已死,被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徐述夔的孙子徐食田等五人参与出版校对者原拟斩立决,后改斩监候。徐述夔的两个曾孙及三个孙媳等,给付功臣之家为奴,全部家产造册入官。为他作序的毛澄杖一百,流三千里。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卓长龄(康熙时人)因著有《忆鸣集》被刘罗锅告发:“忆鸣”二字,实寓“追忆前明”之意。这个时候卓长龄和他的儿子都已经死掉了,结果由卓长龄的孙子卓天柱来承担私藏禁书的罪名,被判斩监候,秋后处决。

湖北生员程明湮给人写寿文“绍芳声于湖北,创大业于河南”,“创大业”三字被定为“语言悖逆”,被凌迟处死,亲属也受到牵连。


这些文字狱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所有懂文字的满清臣民个个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自己写的文字被人找出特别含义来。乾隆时期退休的协办大学士梁诗正曾说起自己做官的诀窍:“笔墨招非,人心难测,凡在仕途者,遇有一切字迹,必须时刻留心,免贻后患”、“一切字迹最关紧要,我在内廷时惟与刘统勋二人从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即偶有无用稿纸亦必焚毁。” 


在这样的氛围中,久而久之能有几人脑子里不充斥“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大清”这种观念,又有几人会对这种说法表示任何一点疑义呢?应该只记得统治者和御用文人们精心打造的“清兵入关纪律严明作风简朴、汉人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类文字叙事吧。这正是统治者们的算计所在。

然而,事情不会永远随着统治者们的心意走。

统治者们烧毁再多的文字,编造再多的精妙谎言,也无法完全抹除历史的记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是被人们记了下来。

无论经过怎样的层层灌输、代代洗脑,总有些人目光如炬、看透其中的虚妄,也总有些人不畏强权、让“反清”思想和行动不绝如缕,满清入关两百多年后孙中山仍然打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帜。

在满清高压不复存在之后,“得天下之正者,莫如我大清”,也马上就成为了历史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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