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無此人

除非是太直接的交易，否則人們還是需要一些時間，讓彼此不那麽尷尬。

僱傭殺手是可能的，但與你所想象的，或許有一點差異。

今天北風從高原吹來，一些雨，一些雪，一些寒凍作為前奏，便讓人有了一些覺悟。並不是我們需要這一切，而是我們適應了這一切。你會對天地有什麽抱怨嗎？明智的人，會學習，但不會隨意抱怨。畢竟，生命並不是只有一種。不管我們是從原始地球的一個個分子里演化而來，還是什麽更高等的生命，創造了人類，甚至我們也許只是天外流星帶來的密碼。

無論如何，當你坐在一張小圓桌旁，感到腿受到拘束，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你不會想到這些，你更真切體會到的不是人類，而是你——一個很具體的人。比如高個子，細長腿，瘦長臉，還有一雙不那麽勇敢的眼睛，黑色的。

說句實話，你並不算漂亮，只能勉強算作有特點，如果再多給一些時間，說不定你還能擁有氣質頭銜。但在這個時間，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拖拉下去，畢竟工作就是工作，生意就是生意。

外面的寒冷，讓短短的路也顯得艱難，走過小巷，果然什麽人也沒有，只有那些亮着的櫥窗，還能看見人影。

你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當然，即使走錯了也沒關係，畢竟你的衝動就算已經離開，那些衝動的影響，卻依然讓你感到期待。

你在房間裏打量着一切，但什麽熟悉的東西都沒有，能夠讓你感到安慰的，或許只有水聲。

然後，你看向窗外，窗簾是那種很普通的顔色，綉着很普通的花樣，你竟然覺得自己家裏的，和這個式樣是一個系列。但你不能確定，畢竟一切都不由你來決定。你的生活中充滿了驚喜，但不屬於你，所以那些驚喜彷佛是生日上的蛋糕，或煙花，能否吃下去，或者能夠讓你去擺弄，取決於你是不是主角。

這也不是絶對的。主角也可以像足球上的前鋒，有的是得分的主力，有的則只負責做球，踢過來，再磕回去，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然後讓那個後排衝上來的小子，得上滿分。你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所以你已習慣做到不驚不喜，但悲傷和歡樂，總是存在的。你知道這一點，所以會望着窗外，那裏有很多擋着窗簾的窗口，透出了各種亮度的光。

“你看什麽？”

“沒什麽。”你解釋了一句，然後去做自己的事，等到自己的事情也做完，便按照另一個人的要求，躺在床上。

這種感覺並不好，事實上，你覺得自己有一些害怕和擔心。皮膚上起了一些顆粒感，也許是條紋，但總歸不是什麽好感覺。你的手上能摸到一種堅硬又柔軟，交錯的觸感，彷佛是一種陌生又熟悉的夢。其實男人和女人沒有什麽不同。你想到這裏，就又覺得一些緊張和放鬆，在身體中交替，你甚至覺得這是一種幻覺，正如平日裏你所感覺到的那樣。

事實上，你很懷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你的努力漸漸消失，最後彷佛是一種默契，房間裏只剩下黑暗中，看得更清楚的一切。但這些家具，或是脫下的衣物，包括空氣裏的味道，都沒有什麽獨特之處。普通，你感受到的只是普通，包括自己。你彷佛大徹大悟的僧侶，忽然在深夜之中，看到了佛祖。然後你便明白，這不是佛祖，所以才是佛祖。你慌亂地站起來，事實上，你本不用有什麽慌亂，因為沒出現之前猜想的那些奇怪事件。

門一開一合，聲音進來了，有風聲，有遠近的說笑聲，自然還有那種或尖利，或高亢，或含混，或讓人心慌的聲音。你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輪廓仍然光滑，卻只能看到長髮，拖到床單。

你揮了揮手，似乎另一個人也做了回應，但不是很難猜透那個手勢代表了什麽，只是更準確地看清，剛纔自己做了什麽，又沒做什麽。

你就這樣回到了熟悉的街道上，即使是剛纔十幾分鐘才熟悉的，也是熟悉的。這讓你有一些放鬆，於是適才沒有完成的儀式，竟然在月光下，可以出現了。你的血液似乎潮汐，竟在這潑水一般的月色里，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你還是沒敢唱歌，也沒有多說什麽，邊走邊想着問題，并試圖自己解決些問題。

這時候，你想到了很多看過的書，比如康德，這是沒看過的，因為你只翻了一頁，就失敗了。當然也有一些，你甚至都不知道名字，你只知道曾經看過的，彷佛大海中的一個貝殻，沒人能從貝殻里看到大海，但所有人都可以看着你的收藏，然後說：哈，這是大海的感覺。

但你不喜歡這種話，就像到了沙漠，就向當地人誇讚沙粒，或是跑到深山，就說這些石頭、樹木。對於無法離開的人來說，沒有自由，也就沒有美。

你感到輕鬆了一些，便在白色的路上，繼續向前走，打算等到一輛還運行的公車，然後離開這裏。

也許以後不會再來，也許還會再來，你不想再做一個殺手，更不會去僱傭一個殺手，但你的生命到底該怎麽判斷，你又沒有足夠成熟。你握了握自己的左手，右手的感覺是一樣的，彷佛是今天的自己又安慰了昨天的自己，然後兩個人又期待起另一個未來里的自己。

月光下，是白色的，彷佛桂花的氣味，你想到了李白，並且認為他一定是喝醉了。

因為他是這樣說的：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