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無聞的年代

回首當年，如果真到了可以回首的時候，我們往往可以發現，在那上下跳躍不可捉摸的時間長河中，總有一段時間，是我們最寂寞、最安靜、最無事發生的時候。在那段時光中，我們默默無聞，就這么度過生命，即使你在寫日記，都很難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無事」就是唯一可以留存的文字。至于它什么時候會結束，往往取決于不同人的人生，但有一點是相同的，當我們覺察到自己這種無所事事，必須有所改變的時候，這段時光也就結束了。

很難說一個人為什么會陷入到這種時間里，但絕不是有什么在逼迫著我們，更不是自己有意為之。

我們仿佛電影散場、煙花消逝、音樂停止，只是跟著離開的人潮，就這么一路走著。既不用看看左邊，也不必留意右邊，因為左右都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這就像這段時光里的生活，熟悉、慣常、重復卻又平靜。就這么不用力、不用看路，更不必操心會去哪兒，跟著那么多人一起走，似乎就一定會很安全。

這樣的步伐，直到我們走到只剩下一道影子在我們腳下，環顧四周，才能意識到這陌生的街道，只留下了自己。

自然在生活中，還會有父母、朋友、親屬等等來去的身影，他們有的真心看顧我們，有的仿佛風和雨，來得有道理，去的也無痕跡。所以我才是，這是默默無聞的年代。

但這又不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就選擇了這樣的時光。

正如我說，我們只是不自覺，在或喧囂或尖銳的氣息里，漸漸走得只能停下來。這不是那種斬釘截鐵的休息，也不是絕望無助的跌倒，我們只是靜靜停在那里，不用力，不在意，隨著時間，如同無人的小船，在水中搖曳。「野渡無人舟自橫」，人不知何處去了，船卻留了下來。可你說這去的人和留的船，又有什么獨特的意義嗎？

生活不被截取的時候，它并沒有意義的差別，我們默默無聞的年代，其實并沒有什么真實的修飾詞，可以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樣獨特的生命。

我們活著，生命就存在，我們死去，生命可能也會存在。

就像這樣默默無聞的年代，很多人就那樣度過了，慢慢告別，但很漫長，無法結束，可也許本就沒有開始。

我經歷了，可卻再記不起當時的煩惱苦悶。我很懷疑，這段時光，就像我兒時的夢一樣，似乎無比真實，卻往往夾雜著幻想，只是我不滿足情緒的一種虛妄。可我喜歡這種虛妄，正如我從不會拒絕這段時光。如果說以前的拒絕，因為自己不曾察覺，那么后來漸漸領悟到的生命，讓我對這一切喜怒哀樂，有了更多寬容。

我知道，也有人和我一樣，如此安靜度過這段時光，然后遺忘，然后記起，遺忘和記起最后變為一種記憶，那上面布滿青春和變老的顏色。

如今的房間，有一個衣柜，里面有我很少的衣衫，有一件我疊得很仔細，也從不曾再穿過。

藍色條紋，洗得發灰的白底色，那些磨損孳生的纖維茸毛，一切都是我那默默無聞時光里的留痕。

我沒有什么教誨可以總結，自然也不認為誰有資格，去訓斥那些正在這樣時光里默默無聞的人。

他們的痛苦一點都不比我們少，我們也從不會比誰，更多一些歡樂。

歡樂，痛苦，一切的夢，即使是未曾實現的，也都帶著親愛的溫度。得到，失去，恍惚中的觸覺，就算已經過去，仍然有一種奇特的力量，拉著我們，回去多次，醒來幾回。

記得一位詞人，看著夕陽下的亭臺，喝著自己的酒，唱著自己的歌，漸漸想起了春天。

但人生該說話的時候，我們無法沉默，而沉默了，也就應當尊重這沉默的命運。回首不是牢騷，更非一種不認命的撕扯，因為來與去，分與合，生命到如今的一切遭逢，是水一樣的，是風一樣的，是它原本的模樣。于是，這就是一種可以回首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