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跟一趟

s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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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轉敗為勝是必需的。否則,那種敗意將會在時間裏消亡,而所留下的那個人,便是一個無法解釋的自己。這是人們感到委屈的重要原因,而這種委屈,往往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無能和懦弱。

沒人想置身於這種尷尬之中,而這恰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重要條件,在村口,或是在樓道,包括無法逃脫的電梯旅程,儘管短暫,但總歸是要與人相處的。做一個孔夫子不讚成的辟世之人,既不可得,則為人之不易,便也唯有默然承受,無可奈何花落去了。

給人寫傳記,是一件很難為的事情。正如某位先生所言,傳來傳去,似乎也不知道誰來傳誰。但這有意滑腔滑調的開頭,終究還是要嚴肅起來了。而這個現代文學最重要的形象,也就慢慢成為一個典型,乃至一個符號。正如當年流言所述,某家議會的議員,盡可以用武俠小說人物符號來指斥對方。

「嘿,你這個岳不群!」

「吼!難道你不是一個左冷禪?吼吼!」

於是,子虛烏有的開頭,便確乎成為一種傳記了。而那原本被口誅筆伐,伐來伐去,成為這一民族罪行代名詞的精神,竟霍霍然,化身為一個形象可辨,面目生動的人了。這個人,在傳記中生活,又在人與人的時間傳遞中,漸漸得到了生命。最終,只要有人記憶,也就有了這個人的生命。虛擬的人物,居然比他的創造者,更加具備了生命力。這確乎是「傳」成了。

所以,笑話說得多了,反而成真。正如吹牛吹得大了,也許真要上稅。

我們總以為,未來是未來,和現在並不相關,甚至想象未來將是沒有歷史的未來。正如一個新生兒剛剛誕生,每個人都將寄予他最大的祝福,并認為這個嬰兒將會擁有超出所有祝福者的未來。但我們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人可以超越環境,都不可能完全脫離環境。一個窮小子,快意鯉魚躍龍門,首要的能力,就是脫離原來環境的能力。

嬰兒是一張白紙,但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乃至身邊的鄰居親戚,或許還有同一條街上的未來夥伴,不會是一張白紙。他將依賴他們生活,也就必然要領受所有的好,以及所有的糟糕。相對於他所要接受的未來,他是唯一的。

如果他試圖獨立,則不得不面對遠比他更強大更多數的群體。

一個人可以很好融入其中,然後成為集體的某一個分子,像參孫那般獲得大地的力量。

但若是相反,這就意味着,阿喀琉斯必須帶着自己的腳腫,活得像一個英雄,也必須死得像一個英雄。參孫自己剪去自己的頭髮,也就意味着他不再能依靠神力,而唯有依賴人類那渺小卻又獨立的命運。

我們可能都面臨過這樣的選擇,有的劇烈,有的溫和,有的則似乎無所察覺,一切就已經結束。好像那位虛構的主角,緩緩走過長街,他的優勝紀略便可以開始,而從中興到末路,也就成為一種推波助瀾,自願或不自願的畫圈結局。

所以,越是到了時間的後端,便越要找到一個人,講講自己的一生。特別是那些成功的瞬間,越是輝煌,也就越有了講述失敗的勇氣。

這裏錯了,所以纔會讓那件事停滯下來,那裏慢了,才讓這個不得不回頭。這種總結,帶着馬後炮才有的聰慧,仿彿一個智者,講述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卻又完全不可改變。

這個世界沒有蠢人,也不會有人終身被騙,三折肱而成良醫。只是我們走過了那些人生路口,便不可以再回頭而已。所以,回首往事,仿彿便有了一種催迫,而若是已然信服了沒有時間的結局,則一切都像是追念,而非經驗。

沒人寫傳記,要寫自己的失敗,除非這種失敗具有先抑後揚的意義。

或者說,人們寫失敗,只是為了解釋。而這份虛構的傳記,恰恰在於他沒有解釋。虛構的人物,有了自己的靈魂,但卻不會有完全的自主。而可以自主的傳記作者,既然已經寫下最後的一個標點,那所有事情就不再由他決定。

站在街頭,你能數到的人頭,都是一個可能的解釋機器。

要麽說服自己,要麽說服他人。

接受失敗,便是放棄解釋。正如遊街的死囚,在那看似長,卻又很短的圍觀生涯里,可以唱戲,也能喊一喊口號,但若是一味沉默不語,則將讓所有圍觀的閒人們,格外失望,乃至於埋怨一個將死之人,不那麽好玩了。可放棄解釋的人,有了另一種享受,這是矛盾的,卻也符合真實。放棄解釋,也就意味着擁有了最大的解釋。當所有人開始回想過去,這些沉默不語的空白,便成了一種快意盡情填充的畫面。所有的解讀,成了那沉默者的畫手,替他說話,也替自己說話,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話。

可讓人覺察到荒謬之處的,卻是,這種讓出解釋權的行為,固然讓一大堆蒼蠅可以肆無忌憚,鋪在一塊蛋糕上,大快朵頤。但大浪淘沙,時間的女兒竟然在這種行為裏,反而有了更加讓人難以想象的真實。這遠比沉默之外的解釋,難以篡改。

正如春天是一朵花,那麽掐去花朵,也就抹殺了春天。是一彎水,填平了,自然也就埋葬了春天。春天是什麽,也就意味着春天可以被如何消除。但春天是大地上的萬物,是宇宙中的無聲無息無所不在呢?即使顛倒黑白者,仍可以將春天命名為冬天,但最終也改變不了我們更喜愛被名為「冬天」的春天。

這個開始可笑,後來可思的人物,漸漸有了他的生命——但這生命卻開始于他紙上故事的終結。後來人們都有所議論,而這「輿論,在未莊是無異議,自然都說阿Q壞,被槍斃便是他的壞的證據;不壞又何至於被槍斃呢?」

一個小人物的死,往往無聲無息,除了那些親屬還會流下些真實的淚水,而喧囂而來,卻又喧囂而去的其他人,往往是將之作為最平常的一天,而平常地盡一些義務而已。更何況,這只是一個虛構的小人物,只要願意,我們盡可以從所有自命作者的人那裏,得到這許多的類似之死。我們便不得不有些準備,或許便如陶老先生一般,何所道一番,然後認為自己不必留下什麽,因為留下的,終究也會消亡,而後人所尋覓立起,卻多是假古董而已。

我並不認為他是一個壞人。我甚至不認為他與我,有什麽堅不可過的阻礙。而解釋,我也是不願做的。因為解釋出的,並不是他,而是一個被自己忘卻的我,正在過去。可當我如此想的時候,一切竟也有了另一種坦白,那似乎確定不移的失敗,或許有了不同的意義。一旦不再是依靠邏輯智慧去構建往事,往事似乎便在一種突然而來的喚醒中,得到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正如我所說,立刻反敗為勝,很是需要。但所謂勝利,往往來自於我們意想不到之處。正如解釋,你以為的和我以為的,也許不同,可這種不同讓你我有了最大的和解。我們并未原諒,但我們可以和解。

世界便在這一刻,有了它本身的可能。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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