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備好的回憶

有一年冬天，挺冷，卻沒有風。於是帶着一種莫名的心情，順着山路蜿蜒而下。此時是正午，剛吃過飯的人，也有散步消食的，但大都只在近處轉轉，沒有人像我那樣，一直走到山下，再轉一個彎，都能看見來時的山門了。

我躊躇了一陣，還是決定向另一個沒去過的方向走。

確實有一些無名的建築，藏在人工栽種的樹和灌木叢里，只是現在沒有花兒開放，太冷了，唯有松柏還有青緑的顔色。臺階很緩，但也極多，似乎總是走不完，好在彎來曲去，並不單調。時而會看到一群麻雀驚飛而起，又轉瞬落下，嘰嘰喳喳。也有一隻喜鵲，胖乎乎，旁若無人地跳過馬路。我看着這些城市裏的小生命，總覺得喜歡。

這是旅遊季節的熱鬧角落，因此，不在季節內，便也沒有什麽熱鬧。

我們來的時候，自然是寂寞的，但也省錢。可我並不在意這些錢多錢少的問題，反而更願意走這樣一條陌生的路，看看從未見過的風景。

熱鬧的時候，這裏是住人的，所以也就沒有開放。

此刻卻無人無聲，顯得落魄，連那原本還顯得有風味的建築，也舊得可以。

電視上見過的古堡也是這樣，遠遠拍過去的鏡頭，那麽美麗壯觀，但真走到近處，卻只有一片一片時間的污痕。古人既有風花雪月，也要吃喝拉撒，怎麽會有一直活在想象中的古老呢？

所以我一個人走在這裏，也有一種疏離。

因為我見過它年輕時的美。春風旖旎，暖意融人，一陣陣的芳香，也在不經意的時候闖入懷中。那些紅的緑的，鵝黃嬌嫩，粉白柔軟，都是讓人看不盡的顔色，有着無窮的生機，不盡的可愛。你無法抗拒那樣的美，即使是最難過的時候，也一樣能感到那種大自然獨有的溫暖懷抱。

可此時的空氣是寒冷的。

遠處的海也靜謐下來，似乎有個沉醉的夢，藍得發黑，一點點搖曳呼喊，怎麽也不能醒來。

大提琴的聲音很契合此刻的天地。

我站在這樣的天地之中，覺得渺小，也局的孤獨。

忽然前方轉了個彎，便開始向下盤旋，路的盡頭竟是一個水池。

四周有一些塑得笨拙的水泥雕像，塗飾的顔色喜慶卻那麽俗氣，至於主題也都是一些到處都能見到的形象。湖面很小，大概幾十步的樣子，旁邊有一塊木牌，寫着「荷花池」。

我再仔細看看，果然凍成冰的水面，有一根根挺立的根莖，也有凍結在水中的枯黃葉子。是的，那是荷花。是早早便讓我記住的文章里的荷花。「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當時的背誦依然如同眼前，可這些磕磕絆絆的記憶，卻提醒着自己，一切早已停留在一個夢裏。這是和現在的海一樣的夢。

誦書的聲音，清脆可愛，與我的腳步有相同的節奏。我沿着池邊，慢慢繞行，那是木頭鋪就的小徑，高高低低，也有它的趣味。可我只是靜靜看着那些枯萎凍結的葉和莖，有一種輕鬆下來的心情。也許是想到了兒時的時光，也許只是找到了這次無目的行走的終點。

當我又繞了一圈後，終於停下，也聽到一些陌生人的足聲。他們也來了，而我不認識這些人。我便離開了，當我們擦肩而過後，他們似乎也在看那些景色。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情又是如何。

我回程的時候，慢慢感到身體的疲憊。但迎着升高的太陽，光綫刺眼，雖然比不過那季節的寒冷，可終究有一種光明的聯想。這是快活的想法。忽然就有了靈感，原本放在桌上的稿紙，也找回了它的親切。原本答應好的美食文字，似乎也有了寫下去的動力。

只是，並非那些荷花，更不是今日的一些冷與暖。

我翻了翻剛纔讀過，夾了一枚葉片做書籤的《蔬果歲時記》，然後提起筆，寫了下去。

想讓那些未見過面的讀者，和我一樣，能在美麗的回憶里，重新溫暖被凍到的身軀，彷佛一碗熬了許久的米粥，氤氳着熱氣，溫暖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