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找不到的钥匙] 04

不过，如此影响力巨大的社会事件，即使被有心人刻意掩埋，禁言，删帖，无所不用其极，愤怒的群众也会将其掘地三尺，因为投入大海的不是一颗石子，而是千万颗石子。

“大家以为我们仅仅是失去了一位未曾谋面的音乐家吗？不，请想象一下，此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试图蒙蔽我们的双眼，掐住我们的喉咙。但我们不能失声，因为下一个平白无故死去还无法安息的很可能就是你的家人。

真相比金贵。大家应当团结起来，向官方要一个真相！”

该帖子一经发出就遭到无情撤除，但仍旧私下流传于大众所编织的密网里，它直击人们胸中的怒火，撕裂人们对公权力的信任。此事发酵不到一天，官方终于妥协，上阳第一警安局发出一份公告：

“前几日在哩河旁一废弃工厂里发现的某具男尸，经调查，尸体的身份与遗落在一旁的学生证的身份并不相符。至于死者是谁，目前尚在调查中。”

该公告发布于凌晨十二点，只过了一分钟，下面的评论数就直击两万，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拖了这么久就这就这就这？？？”

“哪个官方会在深夜发公告啊！心里没鬼鬼都不信！”

“你们急什么呀，官方不是说了正在调查中嘛，人家又不是神仙，总得给点时间吧！总之我身为伊国公民！永远相信伊国警察！”

“哈？你是不是傻？只有傻子才会信这公告吧！”

“你说谁傻？你嘴巴放干净点！没素质的家伙！你他[哔——]”

有人在认真质疑，有人在混战互骂，场面一度混乱，而其中，有一条评论格外引人注目，直接被顶上了热评第一：

“您好，我叫徐玥，是周之琛的母亲。我希望能够让我进行一下DNA检验，以确定死者真的并非我的儿子。”

群众的记忆总是好的，连带一年前环球中心人质事件也被人立马整理出了一份时间线，另发一帖。而在刚刚那条评论之下，徐玥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鲜明地站队，众口交攻，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小时之后，官方十分娴熟地使公告下面的评论一律不可见。

苏尧坐在电脑前，眉头微皱，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信息和线索在他的左脑中不断构建，破解，又重构，但依旧无法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他又想到了陆昊，那个自称是杀死了周之琛的男人，然而那个陆昊好像又并非是真正的陆昊。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说起来，陆昊还没有回来。苏尧看了看手表，已经临近凌晨一点了。虽然他并不在意对方的死活，不如说要是对方死在了外面更省事，但是他心中的疑虑却逐渐壮大。

那个人，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之前有一次也是夜不归宿，直到翌日的清晨六点才回来，身上并没有烟酒味，倒是眼下有了黑眼圈。

还是说他有其他的归处？既如此，那又为什么要赖在自己身上？是想从自己这里套出什么秘密吗？

深夜很静，唯有暖气的声音轻轻落入耳中。苏尧终于有些犯困，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叉掉网页上最近频繁出现的一则广告，就停止了大脑的思考。

第二天，他决定调查一下陆昊的人际关系。

苏尧借着自己的职务之便，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像聊天似的朝学生们打听陆昊的近况，并假意地做出一副很担心对方的样子来以便使自己的询问有正当的理由。然而无一例外，没有人知道陆昊的行踪，毕竟大伙儿都不曾见过那个大少爷一次，除了那回陆昊破天荒地来上课之外。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苏尧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注意到了一个女生。

她坐在第一排很显眼的位置，目的是为了能更好地听课，而她的成绩和她的行为相符，也总是优秀的。所以苏尧清楚地看到，当他提及陆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猛然一抬头，露出了震惊的模样，随后又嫌弃地皱眉蹙眼，随后再度俯首看书，没做出任何回应，也没再抬起头来。

但苏尧知道，她一定在认真听大家的议论。

“你叫袁姣对吧，袁同学，你好。”苏尧露出了标准的微笑。他把袁姣叫到了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除了他们别无他人。

袁姣胆怯地点点头。

她是一个内向怕羞的女生，穿着规矩，是最不起眼的格子衫配牛仔裤。说话秀秀气气的，生怕惊扰了窗台上的白猫。

“您好，苏老师。”

“不要客气。”苏尧笑道，“我就是想和你了解一下关于陆昊的事。”

袁姣一听，瞬间就露出了和课间时一样的嫌恶表情，不过乖学生立马就将自己的情绪给隐藏起来，然后小声说道：“不好意思啊苏老师……我和陆昊完全不熟……”

“嗯……是吗？不过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以后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找我。”

袁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就再次张了张嘴，不过这回什么音都没有发出来，良久，只是干巴巴说了一句：“嗯，好的，谢谢苏老师。”

苏尧看着袁姣的欲言又止，心下了然。他原本也没期望马上就能从袁姣口中知道些什么，不如说这样的结局是在意料之中的。他亲和地点点头，便让袁姣离去了。

他只不过是放出了一个话钩子，并且肯定袁姣会再次找他，毕竟有话要说的人怎么也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苏尧就收到了来自袁姣的邮件：

“苏老师，不知明天能否见一面吗？下午两点，其家咖啡馆。”

“好的。”苏尧回复道。

其家咖啡馆位于上阳大学附近，复古的装潢小众高雅，店内采用预约制，因为经营者是一位年迈的老爷爷，而且似乎也没有扩大经营的打算，所以只好每天控制客流量。

袁姣预约了二楼，因为二楼有包厢。

“苏老师，请。”

私下的袁姣也难掩一身学生气，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黑色眼眶架在鼻梁上，她说话客气，对着苏尧点头笑道。

“好。”苏尧坐下之后将菜单递给袁姣，“你点，我来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

“哈哈哈，没关系，也没有哪个老师让学生掏钱的吧？你就忍心让老师当坏人吗？”苏尧说话时总是笑着，他很是知道如何让对方放松下来。

“好吧。”袁姣果然不再紧张，她点了一杯不贵的卡布奇诺，苏尧习惯性地点了甜品，这让袁姣感到很意外。

“原来苏老师这么爱吃甜品呀？来咖啡馆不喝咖啡只吃甜品吗？”

“哈哈哈，我受不了苦的，甜的就挺好。”

“哦哦。”

“那么，”苏尧开门见山道，“袁同学想要说什么呢？”

袁姣听到这里时神情紧了紧，咬咬牙说道：“其实，其实陆昊他是——”

“不好意思，卡布奇诺和黑森林蛋糕，请慢用唷。”店长老爷爷虽然一头花白头发，身子骨却硬朗得很，他用着老年人特有的悠扬嗓音，让人听了格外亲切。袁姣却在一旁吓白了脸。

等到老爷爷出门后，苏尧就安慰道：“没事的，没有人听到。”

“好的……”袁姣吐了一口气，分明是严寒冬季，一颗晶莹的细汗却从少女的额角冒了出来。

“苏老师，”袁姣凑近了些，压低音量道，“其实陆昊他是……他是……他是性侵犯！”一时间，女孩的语气从支吾变成了愤然，她咬着双唇，怒气填胸。苏尧一愣，有些震惊，他以为自己会从女孩口中听到“杀人犯”这三个字，没想到却是一个更加刺耳的词，他回了半晌的神，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陆昊他就是一个性侵犯！”袁姣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回口齿更加清楚。

“怎么回事？”

“他性侵了我的一个朋友，”袁姣说，“她叫莫欣媛，是上阳女子大学的学生，我怀疑……我怀疑哩河案的那具尸体根本就是一具女尸，而且就是我的那个朋友！我、我——”

“别急，慢慢说。”

袁姣喝了一口咖啡来缓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说道：“一个月之前，陆昊缠上了她，准确来说，是一个自称陆昊的男人缠上了她。”

“自称？”

“对，那个男人说自己是星光娱乐公司总裁陆宁波的儿子，有钱，想和她交往。但是我们上网查证了后，查无此人。”

苏尧心想，那是自然。

“但是那个男人真的很恐怖，总是在学校门口或回家路上拦截莫欣媛，甚至经常在深夜骚扰她。因为莫欣媛经常会在晚上打工，所以走夜路是常有的事。”

“晚上打工？”

“对，因为她家境很不好……我想正因为如此，陆昊才会用钱来引诱她吧？总之，陆昊就缠上了她，还动手动脚的，说什么‘你们女人就是爱欲拒还迎吧’之类的恶心话。莫欣媛不敢直接反抗，因为考虑到体格差，她得首先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

“确是如此，那之后呢？为什么说性侵？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禽兽……”袁姣咬牙切齿道，“几天前，也就是12月5日那天凌晨，莫欣媛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面很混乱，但我清晰地听到莫欣媛绝望地喊道：‘别过来！别靠近我！’她的喉咙都已经喊哑了！但更让我心寒的是，一旁还有男人的声音，虽然无法清晰地分辨出是谁……一定是那个禽兽！一定是他！他极其恶心地笑道：‘今晚我会让你变成我的女人的’。混账……那个混账！可恶……之后电话就挂断了。我不知道他们的位置，就只好出门到处去找她，但是没找到，第二天哩河就爆出了一具尸体……而莫欣媛，再也没回来……”说到这里，袁姣泣不成声。

苏尧终于明白袁姣怀疑那具尸体是莫欣媛的缘由，因为官方对哩河的报道极其敷衍，仔细一想，只有两件事能确认，一是那天确实死了人，二是旁边确实遗落了周之琛的学生证。巧合的是，袁姣接到电话的那天晚上，正是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也是陆昊找到他说自己杀死了周之琛的那一天。

那么，哩河旁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是周之琛？还是莫欣媛？

不过在此之前，苏尧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搞清楚。

“这么说来，你们见过陆昊的长相？”

袁姣擦干眼泪，愣了愣说：“其实没有……”

“怎么说？”

“因为那个男人总是戴着黑色口罩。不过肤色有点黝黑。”

“那你还记得其他特征吗？”

“其他特征……”袁姣喃喃自语，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那个人是个左撇子！”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苏尧勾起唇角笑了：“谢谢你，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