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

如若不是搖搖晃晃地撞倒了櫃子，那個放舊物的箱子便不會摔在地上，他也就不會看見那本很少通訊的通訊錄，也就不會在上面找到她的名字。是否應當繼續翻過去呢，他並不知道，但是紙頁已經停在了那裡，上面是滿滿的字跡。他著實吃了一驚，其他人的名字下面，有三行字的已很稀少，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開始厭惡書寫，這段文字，大概是很久以前寫下的。

既然打開了，那不如看下去，他這樣想道，雙眼注視著那張老舊的紙頁，目光隨著手指滑動，好似害怕漏掉什麼似的，許多以為忘記的記憶，漸漸浮現在腦海，將她的身影，重新帶回他的心靈。

他依稀記得在他與她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便對她產生了不一般的感情，當時他與她並排而坐，恰好是相同的坐姿，“咦？”她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他轉頭看去，他與她的目光碰到一起，兩人嘻嘻地笑了。他發現，在笑容的妝點下，她的面容分外可愛。

拿著本子的手是否在發抖，他並不確定，但他在心裡卻有一個確定的念頭，他要看下去，記憶起更多關於她的事。他想起她曾經說過他的臉很軟，捏上去很舒服，时常将他的臉捏得生疼，這樣想來，他曾經好似也與她瘋過一段時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但是他發現，除了肌肉的鬆弛之外，沒有什麼與她的形容相一致，而那隻手，也並非她的那樣細膩，似風沙掛過臉上。

不知不覺已經翻了一頁，文字仍然向下延續。手指輕柔而又麻木地滑過幾個書名，他認得這幾個名字，他清晰地記得他們的一切。但他許久以來，從未再提起這些，就彷彿他從未擁有這些記憶一般。是的，他曾是一位作家，公正地說，完全可謂一位優秀的作家。他的作品雖然數目不多，但斬獲了不少國際大獎，也得到了作家界的認可，當時他的作家前途一片光明。不過或許是自身經歷的緣故，他同為作家的父親極力反對他成為作家，因而在他靦腆的向她講述自己的理想，意外得到支持的時候，他對她充滿了感激。他也在她的鼓勵下，完成了自己的那幾部作品。雖然她排斥沉重的作品，比起智慧更想要快樂，他與她的喜好並不一致，但他深知，她可以作為他最知心的朋友。

他也確實只把她當作朋友，直到她與他的分別的前夕。直到那時他才意識到，他對她那種不一般的情感，有一個名字叫做“中意”，他懊悔自己的遲鈍，但也於事無補，他只能看著日曆，心裡期待著奇蹟。奇蹟自然是沒有發生，在分別的時候，她送給他一支書籤，上面用纖細的字寫了譖言，他注視著書籤，一筆一畫恰如從前。他感到風吹過臉頰，讓他的臉頰出了細密的一層汗，他更覺緊張。終於，他鼓足勇氣，想要對她說出心中所想，他意外地發現，在迷糊中他已對她已說了再見。於是他看著手中的書籤，又看向她的身影，直到兩者都模糊在了視線裡。他轉身向家走去，空氣是如此的平靜，只有飄然一聲嘆息。自此之後，生活依舊繼續，一如既往，只是他發覺，自己已無法找到當初寫作的意趣。逐漸地，他放棄了寫作的事業，生活回歸到父親所期望的正軌。他娶妻生子，按部就班。至於他與她的聯繫，在幾次尷尬後便漸漸減少，在他結婚以後，便被塵封，再未被打開。

他的生活很幸福，但當夜色濃厚之時，他看向已經熟睡的枕邊人，抬起頭看向天花板，靜靜地聽著周圍的聲音。他總禁不住想像，想像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可這又會改變什麼，這一切已經太晚了，他苦笑著說道，淚水從臉頰兩邊滑落，沾濕了枕巾。他轉過頭去，看向了那張他憐愛的美麗的臉，他又笑了，昏沉地睡去。

文字就快要到底了，這段文字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長，他記起的也沒有他所希望的那樣的多。在文字的末尾，有一首詩，他依稀記得其中的字句。詩沒有結尾，他記得那時他有著強烈的慾望，要為她完成這一首送別詩，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沒有完成。他抬頭看去，桌上擺放的書裡夾著那隻書籤，雖紙頁已有些泛黃，但字跡依舊清晰，彷彿仍帶著她的氣息，他突然有了靈感，於是他馬上拿筆寫下詞句，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輸入了她的電話。提起聽筒的手停下了片刻，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他猛然發現，撥號鍵與掛斷鍵是如此的接近。

他徹底怔住了，提著電話的手滿滿滑了下去。“爸，怎麼了？”他聽見這樣的聲音，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正值青春的女孩，竟發現了幾分她的影子。他不願看清眼前，仍注視著前方，一分一秒，她的身影逐漸清晰，直至眼前只剩她。在如此漫長的歲月後，短暫而一廂情願的相聚。他終於按了下去。

她那樣美，他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