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喜
金素喜

乱搞小说

一輪清哀水中鏡

(编辑过)
YOSHIKI的種種

10月28號在紐約卡内基廳聼YOSHIKI Classical 10th Anniversary Tour最後一場。關於YOSHIKI,故事太多,傳奇太多,簡直無從説起。只是當時坐在那裏,(這一次我難得買了一個完美正中間的座位),我突然想到,作爲一個搖滾音樂人,作爲一個藝人,作爲一個藝術家,他是當今世界極其難得的,從不進行價值觀輸出,只講感情的。

我身爲YOSHIKI 10年老粉,又是一貫要講點理論,説個所以然來的。一直對YOSHIKI這個人,分析來分析去,而倖他是一個人格極其豐富,魅力極其複雜的人物。可是到十年後我終於意識到,他不過是如紅樓夢裏説的,情情。

美國時間11月7號傳出了X JAPAN的貝斯手HEATH過世的消息。正如當年微博上的互關朔夜Sakuya姐姐所説,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本命團的現役成員去世。

大部分人或許無法理解這種衝擊與不敢相信。追日本視覺系就是有這樣一種cult式(作褒義)的,獨特的氛圍。那些三十年四十年來的往事,“別人的事”,説來如數家珍,追視覺系的青春——我都算太年輕了,即使是中國大陸,視覺系被介紹過來的時候也是二十一世紀初,那一段時間的文藝,尤其青少年中的文藝氛圍,正是我一直懷念的,那種意識流式的,看似少年不識愁滋味矯揉造作,其實恰恰是真誠的,掏心掏肺的,把心裏的一點話借了各種故事説出來。純是感受與感情。説回追視覺系的青春——就是與這種氛圍聯係在一起的,屬於我及上一代人的“酷”。説到現在,自然是沒人懂了,連我姍姍來遲喜歡上YOSHIKI都過了快十年。自然是沒人懂了。視覺系搖滾的魅力,也是很難再用語言講的,只能說,你去看,你去看,可惜美人遲暮朱顔辭鏡,即使是最美麗如洋娃娃一般的HYDE,也多了許多皺紋了。

僅說視覺系,一來可能是東亞社會裏用化妝表現自己的特立獨行的勇氣,二來也是直觀的各式有所不同卻又有著搖滾内核的審美,三來不過是對熱血青春——一群夥伴共同做什麽事情,這件事本身的感動。

(而這也讓我確信只有寫,只有寫才能留存我的感受。)

而在我,認識YOSHIKI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傳奇化了,或者説,被妖魔化了,譽滿天下而謗亦隨之。説他不要臉,説他愛推銷自己,説他虛榮,説他自以爲是,説他再做不出好音樂,説他商人逐利,説他鼓和鋼琴的水平不過爾爾,説他長得丑,如何如何。剛”入坑“就有這麽多黑料撲過來,我又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所以對他這個人自認爲實在沒有幻想,認識得很充分了。

他的商人的一面,一直一直講hide去世的事,父親去世的事,TAIJI去世的事,不論日文中文英文世界都很有微詞。可這些對我來説正是他的複雜性和魅力的來源。這次隔了七年再次見他(如果不算2月的The Last Rock Stars live,上次見生人是2017年初的Carnegie Hall),見他依舊是懷念著故人,這次又加上了去年去世的母親(他母親對他的重要性不需多言),那樣哀傷,而且讓我最難過的是,他真的見老了,瘦了很多,連2月的live都還沒覺得,這一次10月從洛杉磯跟到紐約,感到他的哀傷與疲倦,與强撐。何止朱顔辭鏡花辭樹,簡直不忍再看。

當今世界,信息時代的狂轟亂炸之下,大衆開始鼓吹“鈍感”,提出不同情,不在乎,純粹目標導向的種種好處。確實,太過真實動情,受苦的終究只是自己。即使中國古話也説,剛極易折,情深不壽。

YOSHIKI或許就是特別在,他三十年如一日如此深情,如此堅强。他不會讓人看見喜聞樂見的什麽落魄潦倒,什麽懷才不遇,什麽從春風得意到被人遺忘,反而一直在綫上,一直在做出動靜來,越來越成功。

”謗亦隨之“,總也有些看不到笑話的恨吧。

HEATH去世的消息爆出之後,他自然又挨駡。其中一件竟是他11月3日曾回日本,在SNS上發了一張穿著喪服正裝的自拍。這又被作爲他不為HEATH傷心,”自私“的証明。

阮籍猖狂,不拘禮法。母喪之時,依舊飲酒吃肉,因此引發非議,但母親下葬時,他慟哭不止,嘔血數升。人是否真誠,他人的真意,是能以“禮法”的刻板模式衡量嗎?一千八百年后,大衆見了不合禮法的人,還是充滿懷疑與不信。

阮籍猖狂,豈傚窮途之哭。行至途窮,爲何要哭呢?

他根本是感情最深,最純,最重的人,卻偏偏因爲不能按”大衆“的劇本演出,屢屢被稱作無情。

他展露感情自然也是錯。一年年一月月紀念去世的隊友叫做蹭熱度做戲,卻忘了hide再是聖人(saint),到今天都死了25年,他說他父親的事,把傷口撕開給人看,又是”利用死亡做營銷“之類,其實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來,他是哪一天才開始把這些傷痛告訴別人的呢。

年年講,月月講,他從未輸出價值觀,不過告訴人他的感情,求一共情。


看YOSHIKI的東西看得多了,其實難免也有點疲勞,是有一種“鈍感”。可這時若稍稍離開,以一種“外人”的距離感觀之,反而能體會到他的獨特與偉大。聽他說Red Swan,紅色的翅膀染血,卻仍要努力飛翔,我都有點頭痛,可是卻在作爲《進擊的巨人》OP的Red Swan視頻的評論區,看到了這樣的路人評論:

「這首歌太慘了,不大喜歡,旋律凄美也不喜歡。紅天鵝是血染的天鵝,飛向天堂是死了吧,太讓人悲傷了。夾縫裏怎麽開出玫瑰呢?玫瑰本不需要這種苦難。」

這份敏銳的“不喜歡”,反令我悚然而驚。本不需要這種苦難,可是苦難于他是真實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著。誰會需要苦難呢?可是偏偏死亡自始至終與他如影隨形,他一直喜歡的那些意象,雨,玫瑰,天鵝,最近又增加了天空,年年講月月講,三十幾年如一日,意象代表的感情其實從未變過,人們卻反落入“不信”。認爲是cheesy,陳詞濫調。我在初次聽到Red Swan的時候都遠沒有路人的這份”不喜歡“的敏銳,沒有意識到這天鵝是血染的,沒有意識到一直在説著”白鳥“的他,這次這隻鳥是紅色的。《紅》。

是何時社會的價值觀變成鄙夷感情呢?可音樂本是感性的藝術。YOSHIKI展現的感情,不過是顧影翩翩,臨水照花,水中亦只是一面鏡。鏡中只有他與他的過去。他不停講不停講,是爲了不忘卻?是爲了不敢讓自己離開那種感受,因爲一旦恢復,是否就代表著遺忘?遺忘之後,是否就不存在?年年講月月講,所求或許只是共情。

是不敢或不能承受這種深重的滅頂的感情,又或者已麻木遲鈍,反而對真情產生憎惡?是不信有這樣的情感,所以一定要推入刻奇,指責為虛僞,才能用某種易於理解的簡單化印象,解釋超出狹隘認知之外的人物?

他的情,只著情于“失去”,是爲情情。從始至終,也只是在與自己對話。他是龍宮城的浦島太郎,王質入爛柯山,赤子之心還在過去的日子裏沒有變過,世上已千年。我早就下定評,他與張愛玲一樣,是終其一生在一個材料裏打轉的藝術家。所以他從不輸出什麽價值觀,只求共情。可偏偏今時今日,共情是最罕見奢侈事物。

他所“失去”之物,是時間,是所在意之人,而另有一層,也是對昔日夥伴,自己青春,那仍有無限可能,無垠野心,無比勇氣的被打斷的,沒有機會實現的夢想的哀悼。看到1992年的Extasy Summit,又或是見過2016年的Visual Japan Summit,那滿場亂跑的恣意與混亂,扛出的大旗”無敵“,能不動容嗎?這是自由啊。

在melodrama和短視頻的時代,一切概念都是消費品快餐化的。符號看似相似,背後是否有真心,有獨創性,有真實的感受與感情,大衆已經無從辨別。大部分人也實際上沒有足夠複雜的認知能力,亦不在乎。

只是不懂。只是不信。

不信便不信吧。這一次classical concert,他説希望可以作出能讓一百年,兩百年后的人也會聽的曲子。如張愛玲說,只要寫出來,在茫茫時光長河中,總會有人懂。

林佳樹一生,有Art of Life,有Amethyst,有Endless Rain,有紅,有幾首曲子,自當可以傳世。在茫茫時光長河中,總會有人懂。

來日大難,口燥唇乾。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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