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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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第三十五章

郑雪妍打开门引东南北走进客厅后,一个面白、方脸、微胖的中年男人微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郑雪研互相介绍了一下“这是我老公叶致远,就叫老叶吧,这是东南北。”叶致远握着东南北的手说:“雪妍多次提起你,在深行总行部长里面,你年纪最轻、文气最重、还有胆有识。”

东南北说:“老叶过奖,我很喜欢和雪姐共事,拿得起、放得下,公私分明、有原则、有弹性。”

“古话说文官一张嘴,武官跑断腿。”郑雪妍笑着说,“你们先在客厅坐吧,我交待阿姨一下。我们家阿姨是客家人,今晚我们就吃客家菜。”

坐下后东南北问:“老叶是客家人?”

“嗯,我听雪妍说东南对艺术很有研究。”叶致远说。

“只是从小感兴趣,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东南北说。

“现在读书的人少啊。”叶致远说,“东南是出自文艺世家吗?”

“应该不算吧?爸爸是军队文职后来转到地方文联。”东南北说,“妈妈原来是纺织厂女工。”

“可以算。”叶致远点着头说。

“听说老叶对艺术很感兴趣?”东南北说。

“知识分子嘛,都喜欢附庸风雅。”叶致远说,“虽然我平时也接触过一些书画,但真是被一幅画震到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山如此多娇》时,挂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门口,气势雄浑,壮丽巍峨,完全体现了毛泽东诗词中的意境。还有就是见到徐悲鸿画的马,那种神态、肌肉和毛发活灵活现。”

“我都没看过原作。”东南北笑着说。

“图片和原作确实差别很大。”叶致远说,“我后来也反思我们的美术教育在这方面是个缺陷,别说我们普通老百姓,就是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也很难见到这些名画的原作,这怎么教育?我们这么大个城市只有一家美术馆,而且因为受经费限制,展览也不多,除此之外连一间画廊都没有。欧洲随便一个小镇除了图书馆和教堂是标配,至少还有一家美术馆或画廊,要算上私人美术馆就更多了。不过市里正在筹建关山月美术馆,香港回归前就能开馆。”

“太好了!我肯定第一时间去参观,看看《江山如此多娇》的合作者作品。”东南北笑笑说,“毛泽东也算合作者之一,他亲笔题字。”

“嗯?这我倒没关注。”叶致远说,“你是说《江山如此多娇》是两个人合画的,有关山月一个?那怎么合画?你画座山、我画棵树?”

“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合作。”东南北说:“当时为了迎接建国十周年庆典,人民大会堂急于投入使用,那个位置原计划是放浮雕,但是来不及制作。可能考虑墙面太大吧或者什么象征意义,就把二十世纪中国三大画派中的新金陵派和岭南画派代表人物聚到一起创作。周恩来牵头、陈毅负责,很多官员和名人都参与了讨论创作计划,据说最后郭沫若主张画上一个解放后的红太阳。”

“嗯,那个红太阳直径有一米多,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叶致远说,“还有一个画派是什么?为什么没参加?”

“长安画派,擅长画陕西高原上的山水和风土人情,我很喜欢。”东南北说,“为什么没参加我不知道。但我推测一个原因可能是‘大河上下’和陕北没什么关系,另外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毛泽东的陕北情结。港台的八卦杂志说,建国后毛泽东再也没回过延安,老叶肯定比我知道。”

叶致远想了一下没说话,拿过烟盒抽出一只烟递给东南北,他摆摆手,顺手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双手捧着给叶致远点上,点烟的时候,叶致远用食指轻轻敲了两下东南北的手背。

郑雪妍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上来,上面插着三个叉子,她分给叶致远和东南北各一把叉子,让了一下,自己插起一块菠萝放在嘴里。

“雪妍,我发现和东南聊天很有意思。”叶致远说,“我以前也愿意和文联、美协的人一起聊天,发现他们说话都很小心,而且说的内容也差不多,不像东南的知识结构这么杂,但都围绕着艺术,最重要的是有个人思考。”

“老叶贵为高官,大家肯定不敢随便乱讲。”东南北说,“不像你是我姐夫,不过我出这个门后绝对不会乱叫。”

“还是继续聊画。”叶致远说,“聊教科书里没有的那些东西和你个人的见解。”

“嗯……”东南北思忖了一下说,“实际上傅抱石和关山月对这件作品并不满意,也是对二人首次合作效果不满意。完工后,他俩一起商讨了很久后给周恩来写信,希望能重画,这也是艺术家的毛病吧?总是很苛求。”

“你说这幅画不是他们俩第一次合作画的?”叶致远说。

“周恩来后来没同意重画,认为已经足够好了。另外考虑傅抱石年事已高,怕身体吃不消。”东南北说,“所以我又不明白了,因为随后周恩来安排他们去东北写生,写生不是更累吗?结果两个人在东北待了四个月,几乎把东北山水都踏遍了,画了很多写生作品。可能两个人还是知音一样惺惺相惜或者对不满意的那件作品耿耿于怀,所以两个人在下榻辽宁宾馆期间又合作了一幅画,赠给了辽宁宾馆。”

“还有这事儿?”叶致远说。

“老叶别当真,我也是看乱七八糟书知道的。”东南北说,“这幅画叫《千山竞秀》,不知道是不是和辽宁的千山有关系。我虽然对国画兴趣不大,但是我非常、非常想看到这件作品,还想把《千山竞秀》和《江山如此多娇》对比起来看。”

“我先替你把这个想法实现。”叶致远说。

“老叶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观后感,最直接的感受。”东南北说。

“完全没问题。”叶致远说,“我也得找人分享,东南最合适。”

“那你说傅抱石和李可染谁的艺术成就更高?”叶致远说。

东南北大声笑了出来说:“女人八卦明星,我和姐夫八卦画家。我可全是瞎掰啊,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后来我有意无意就会关注他们各自的一些信息,姐夫你猜我追溯到哪去了?”

叶致远看着东南北笑笑没说话。

“徐悲鸿和林风眠!他俩各自的老师。”东南北拍着沙发扶手大声说,“而且徐悲鸿和林风眠两个人关系又极其微妙,他们的经历数度重叠,同时在巴黎美校留学,全校只有两个中国人,不可能不认识,据说他们还是同乘一条轮船回国,但是从未见谁提起过。据说两个人几乎同时收到北平国立艺专校长的聘书,但是后来结局完全不同。他们学生的境遇也差不多,徐悲鸿的学生还有吴作人、蒋兆和,现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林风眠的学生还有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早年都在杭州艺专,就是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他们被誉为‘留法三剑客’,在国际上享有盛誉,除了吴冠中,后两人都早早入籍法国。”

“这些人的名字我都没听说过,不过我能体会到你说的意思。”叶致远说。

“姐夫肯定见过吴冠中的画,很好认。”东南北说,“很多水乡题材,可能因为他是宜兴人。画面像水彩,像宣传画,很简洁,还有点抽象,不大讲究笔法的,很多像是随便点上去的颜色。”

“是!”叶致远说,“我见过,挺有意思的。好像同行都批判他,我不懂也不能随便说。我感觉徐悲鸿和林风眠是两派,南派、北派。”

东南北看了郑雪妍一眼说:“雪姐说姐夫在家不谈政治,我只说一点个人感受,他们两派表面上看是艺术主张的不同,虽然都是‘改良主义’,主张对传统中国画和西画借鉴和改造,但是根本上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或者说对处理政治与艺术关系的态度不同。”

“这无可避免。”叶致远说,“你尽管说,没有什么能脱离政治环境而独立存在,尤其在中国。”

“共产党和徐悲鸿的相互选择对中国的美术教育影响深远。”东南北说,“我在考研的时候听过一个老师说起中国美术教育制度的形成,后来我把以前的碎片拼起来大致还原了一下。”东南北说完顿了一下。

“老弟随便说,这是在家里,你都管我叫姐夫了。”叶致远看着东南北笑着说,顺手拿起烟又递给东南北一支,他接过来,给叶致远和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放在了烟缸边缘。

“徐悲鸿的政治神经很敏感。他早年结识了康有为,在康有为的支持下接触到大量古碑古拓,也深受康有为‘崇古贬今’的艺术观念影响,有点‘文艺复兴’精神。后来他受北洋政府资助留法,当时西方现代主义蓬勃发展,但是徐悲鸿选择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主义、学院派、写实风格,这可能是为了迎合康有为。”东南北看了一眼烟缸上的烟说,“写实风格作品在三十四年代很受欢迎,后来也和毛泽东一九四二年发表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一致。建国后徐悲鸿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他去世后两年,政府开办了“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引进全套苏联美术教育制度,靳尚谊就是第一期‘马训班’学员,后来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

东南北拿起烟吸了两口烟后按灭继续说:“我们的美术学院和艺术关系不大,我们几十年不变的教育方式培养出来的人才就是为了新中国建设、各种运动鼓动、包括改革开放成果宣传用的。我在中国美术学院期间最大收获是遇到了校刊编辑部总编和他主讲西方艺术史的女儿,第二就是看到了大量肖锋院长用他的轿车换来的外文图书和画册。听说他的儿子肖鲁在一次展览中对自己的作品开了两枪,最后也没有遭到刑事处罚,全当一件行为艺术作品,不过这可能都是谣传。”

“我感觉新中国的美术教育落后世界几乎一个世纪,而民国时其实就已经与世界同步了。”东南北说。

 “老公,你说羽墨对画画感兴趣,你准备让她怎么学啊?”郑雪妍说,“我听东南一说都没信心了。”

“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叶致远说。

“怎么没见你们女儿?”东南北问。

“她今年中考,周末都得上课外班,晚上和同学们相约去看电影。”郑雪妍说。

“感兴趣的话可以广泛涉猎一下,画画啊、古琴啊都可以,但要找一个思维开放的老师教,尽量不要上来就教技巧,那是容易学坏的。”东南北说。

“你教教她呗?”郑雪妍说,“我听说你举办过个人画展。”

“我可不敢随便教人,多数家长希望自己孩子出自名门正派吧?”东南北笑着说,“不过等她中考结束后我可以跟她天马行空地多聊聊,多动手。”

“那最好,不要什么一上来就是唯一、绝对、真理。”叶致远说。

“你怎么看徐悲鸿的画?”叶致远说。

“徐悲鸿画马确实挺在行。”东南北不假思索地说,“北洋政府中断资助他以后,他在欧洲很多地方停留过,曾经画了上千幅马的作品。这些作品说明徐悲鸿的素描、速写水平和观察、造型能力确实不错。马的鼻孔都很大,说明运动时肺活量很大,但这些用西方写实技巧和毛笔完成的速写作品不足以让他成为大师。他的油画《愚公移山》、《田横五百士》还没有达到西方古典主义的一般水平。”

“就像他的学生傅抱石一样,名气大是因为他为人民大会堂画画,毛泽东亲笔题字。”东南北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姐夫你知道吗?乾隆非常喜欢在古画上题字、写诗、盖章。据说乾隆得到一幅《富春山居图》,他三天两头就在中间留白的地方题字、盖章。后来大臣们得到了真迹,怕他还在上面写字,就骗他说是假的,但是因为仿得很像,建议乾隆先存放起来。”

叶致远和郑雪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假作真时真亦假。”叶致远说。

说话间,保姆悄悄站在了身后,郑雪妍回头看了一下跟叶致远和东南北说:“我们先吃饭吧。”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叶致远问东南北喝什么酒,他说不挑酒。

“那就喝茅台吧。”叶致远说着打开壁橱拿出一瓶酒说,“都是人家送的,我肝不好,不大喝酒,也不会品酒,更分不出真假酒。”

“送给姐夫的酒肯定不能假吧。”东南北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叶致远笑着说,拧开了酒瓶递给了东南北。

郑雪妍盛了两碗汤递给东南北和叶致远说:“你俩先喝汤再喝酒。”

东南北说了声“谢谢”,然后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

“这是客家最传统的咸菜猪肉汤。”叶致远说,“就是咸菜和猪肉,其他什么都没有。”

东南北看了叶致远一眼,低头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品了一下说:“嗯~好喝。非常清香,但味道很足,还没有肉腥味儿。”

“都是乡下亲戚送的土猪肉。”郑雪妍说,“好喝快喝,我再给你加一碗。”

“我自己来。”东南北说。

吃饭间郑雪妍随口说:“我跟老叶说过在珠海看的二人转,他说啥时候也要去看看。”

东南北笑着说:“姐夫真是兴趣广泛。”

“我就是对新鲜事物感觉好奇。”叶致远说。

“对了,有个台湾朋友送我一套《蒋碧微回忆录》,上卷就是写她和徐悲鸿的事儿,如果姐夫感兴趣我就送给姐夫,繁体竖版。”东南北说,“宣传部长看台湾出版的书没事儿吧?”

“这有什么?知彼知己嘛。”叶致远说,“你不要送我,借给我就行,书非借不能读也。”

“一借一还就可以见姐夫两面。”东南北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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