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訓練一隻好魔寵——不吃人的那種(2.)

阿蘇

阿蘇想吃飯。

阿蘇想吃米粒晶瑩飽滿，剛煮好，熱氣蒸騰，滿屋子飯的甜香，裝在大大的碗裡，剛從鍋子起出來的飯。

最好是新米，是秋天第一輪收的稻，田裡有鴨子巡（那些鴨的腿！還有牠們的油！），全家人都一起下田採收。半身人無論是誰，都善於找出食材的優點，因此全家人都懂得煮飯。可是那之中阿蘇最喜歡奶奶煮的飯，還有爺爺捏的飯糰。

奶奶總會在煮飯前在鍋中倒一點油，每一次洗米時還會唱著歌，那支歌阿蘇從小聽到大：「甦醒吧甦醒吧，變得更美味吧，謝謝神明將你們賜與這個世界，成為我們的力量，謝謝你們這麼好吃，成為我們的力量，謝謝所有成就你的人，成為我們的力量～」阿蘇對這首歌的歌詞一直迷迷惑惑，畢竟神明沒有保佑南方的半身人留住自己的土地，雖然也沒有挨餓，可是最肥沃的那些土地，在人類政府當政之後，就全分給人類了。

不過還好，食物還是這麼好吃。半身人沒有挨餓，努力一點，也還是能種得出好米好菜，養得出好牲畜，製得了好酒。畢竟是半身人，整個王國哪有人比得上他們對食物的熱愛呢？

要愛食物，當然得更愛食材。

阿蘇還是想吃飯。

鋪在竹製的飯簾子上散熱後，噴香的米飯，加一點米醋，加一點糖，加一點醃過的山菜……

「我要餓死了啦！」他看著眼前盤子裡那些爛糊糊的東西，第三十七次發出內心的哀嘆。「這甚麼東西？什麼味道？在南方的話，端這種東西上餐桌會坐牢的耶……怎麼可以端這種東西上桌啦？」阿蘇端起盤子，嗅一嗅那盤子裡的不明物體，一陣作噁。「煮這東西的人應該判十年。」

艾理與蔻特互看一眼。

「是不太好吃，」艾理小心翼翼的安慰眼前半身人，一隻沒吃飽的半身人聽說非常的危險。「但畢竟是學生餐廳，等一下我們到野外去，我這裡還有一些精靈地的起司，分你一點。」

「起司！？」阿蘇忽然覺得世界又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希望。

「我這裡還有發酵醬跟醃過的梅子，也分你吃。」蔻特從口袋裡掏出小小一個罐子，才打開，阿蘇就被那又香又甜又帶點讓人眼睛一亮的酸吸引住。

「是四月初的梅子嗎？」

「三月底的，保護地容易下雨說，下雨後的梅子就不好吃了。」蔻特見他口水都要滴出來了，正想撿一顆出來給阿蘇時，忽然聽到一聲刺耳又劇烈的哨音──

「那邊的初級生！在幹嘛！？」身穿學紀組織制服的兩個人類小跑步跑來，「學生餐廳不能帶其他食物！」看到眼前是巨魔，就算身為學紀組織，兩人還是抖了一下。「……沒收。」

「但這是我家自己做……」

蔻特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家罐子被兩人套上白布袋拿走，同樣淚眼汪汪的還有阿蘇。

「至少讓我嘗一顆啊……」

阿蘇絕望的把頭埋進手肘彎裡，沒有好吃的食物，他也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了。

艾理看了看學生餐廳，首都第一的巫術學校，同時也是王國第一，因此這座學校主要建築位於一座鎮子外，幾乎自成一個獨立區域這件事都是艾理老早就知道的事。但他沒想過他們每個禮拜必須要有五天得在學生食堂吃飯──除非在荒原裡上課。

「王國的恩惠啊。」他還記得校長那隻老哥布林的臉，那樣虔誠的：「政府認為學生的幸福就是國家的幸福，所以請各位同學心懷感激的吃下這些食物，並祝福人類政府長治久安！」

艾理撈起盤子裡說不上是肉還是可能是肉的東西，以及飄著一兩根謎樣葉子，沒什麼料的湯水（還沒有味道），一顆硬得跟石頭似的大麵包放在盤子角落。長治久安啊，祝福國王。

難怪半身人崩潰。就連號稱口味友善不挑食的精靈都吃不下去。

艾理嘆口氣，只能說還好爸媽有先見之明，在他準備行李時硬是裝了許多乾糧給他。晚點找一些出來給半身人，不然一天至少得吃七頓的半身人每天吃飯前都來個這麼一齣，實在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他又看看整張桌子，只有一個盤子是空的。

蔻特正津津有味的吃著那些謎樣的肉，見他望著自己的盤子，連忙放下湯匙：「我吃太快了嗎？」

不，不是這個問題。「蔻特，那東西感覺起來有點……」艾理比比自己盤子裡的肉，又用嘴往絕望的阿蘇方向努努。「你看阿蘇。」

蔻特隨著艾理的下巴望過去，發現顏色灰白的半身人只能發出半死不活且無意義的呻吟。蔻特看看手中的盤子，又看看艾理，再看看哀號的阿蘇，才恍然大悟。「你們不喜歡這個嗎？」

「我不知道這是甚麼肉，感覺很怪。」艾理發誓，他用叉子戳盤子裡那塊肉的時候，那肉還動了動。「湯也沒味道，麵包……嗯，麵包。」不批評食物是精靈的禮節。

「原來如此，你們一定沒吃過肉菇吧。」蔻特笑了起來，圓圓的臉帶點傻氣，「在我們那裏，很常見呢！」

「肉菇？」半身人不知何時恢復了精神，迅速靠過來。「我聽過香菇、猴頭菇、雞頭菇、牛肝菌還有好多其他的菇，可是妳說的，那是甚麼？」

「是秋天在保護地那裏才會長的蕈菇喔，下過雨的森林裡，常常一長一大片。」蔻特伸長脖子，張望一會，確定學紀組織的人沒在附近，才偷偷摸摸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囊袋。「這裡的廚師不會料理，但只要沾一點菜鹽，肉菇就會很好吃。」她偷偷倒了一點給迫不及待伸長手的半身人，還來不及阻止，便見半身人舔一口鹽。

「呸呸呸！這麼鹹！好苦！」

「誰叫你直接吃啦，撒在肉菇上。」

半身人半信半疑的撈出盤子裡的可疑生物，（艾理發誓，那塊肉在動）撒了一點，小心翼翼地咬一口。

只見他一動也不動的瞪大了眼睛。

「蔻特，妳確定這東西能吃？」艾理腦海中已經迅速奔跑過幾種下場，其中一種是半身人可能死掉，還有一種是他們全部被退學。

「真的可以，秋天時我還會去森林裡找呢。」蔻特也往他的盤子裡灑了點菜鹽：「吃吃看。」

艾理來不及拒絕，只能眼睜睜看著蔻特把手中那把混參了什麼的鹽撒進盤子裡。奶奶說過，別人給的食物，必須心懷感激地吃……艾理深吸一口氣，拿起叉子，用力往盤中的那塊啥東西叉下去（它真的在動！），沾沾那些鹽（那塊肉好像發出吱吱聲），閉緊呼吸，張開嘴，以全身的意志力控制自己將這不明物塞入嘴裡。

如果因為食物中毒而回到精靈地的話，爸媽、爺爺奶奶與外公外婆，他們會開心嗎……？

「怎麼樣怎麼樣？」蔻特好奇的探過頭來，見艾理一臉紫漲，「你怎麼不嚼也不呼吸？這樣會噎到的。」

憋著呼吸，就不會感覺到味道。艾理勉強拉開嘴角，想要給蔻特一個禮貌的笑容時，忽然有誰從他背後一拍！艾理哇的一聲，喘了好大一口氣，那口肉菇也就這樣順勢讓他咬嚼了幾下。

雖然咬起來，纖維有點韌，但是……鹽的鹹味帶出了肉的脂肪甜美，感覺意外的……但這個脂肪感的背後為什麼……

「蔻特！你說這是甚麼鹽！」阿蘇雙眼亮晶晶的，拿出了一本其厚無比，用木頭做表面的筆記──仔細看，上面沾滿各種食物與油脂的痕跡。「這又是什麼菇？搭配起來很好吃耶！」

蔻特抓抓自己的頭，憨憨的笑起來：「你喜歡嗎？這是肉菇，秋天第一場雨之後，森林裡一長一大片，我們常吃。」

「為什麼我在南方沒看過這種東西？南方出產很多食物的說。」只見小半身人不知從哪裡摸出筆與墨水，飛快紀錄。「而且以蕈菇類的植物來說，溫暖多濕應該是生長重點，可是南方森林裡沒有，反而是巨魔保護地……這種菇生長在什麼樣的地方？」

蔻特皺起眉，認真回想。「奶奶好像說過。」

「說過甚麼？」

蔻特看看小半身人認真的眼神，突然有點害怕。「奶奶說……說……阿蘇，你這樣好可怕。」

「奶奶說我好可怕？你奶奶又不認識我。」

「不是啦，是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好可怕。」

「哼哼哼……我明白了，」阿蘇忽然站起身，蔻特感覺自己就連在巨魔保護地，也沒遇過這麼氣勢磅礡的人，嚇得縮成一團。「這一定是巨魔的神祕食材吧？你吞吞吐吐的，肯定是不想讓我知道肉菇的真實來源吧！有你的啊，好巨魔……」阿蘇一步一步逼近蔻特，蔻特簡直要發抖了。「說！在半身人面前，食物就是真理！」

蔻特就算之前不曉得這件事，現在也會把這句話刻在心版上。「奶奶……奶奶說……這個肉菇……」

「繼續。」

「只會長在……長在……」

「不要閃閃躲躲！說！」

「……死過人的屍體堆，而且那些屍體都是充滿怨念的地方……」

阿蘇愣了一下。「啥？」

「……怨念越深，肉菇就……就長的更多……還會生得更肥厚。」蔻特現在抖得有如風中落葉，「我沒有任何隱瞞……」

「怨念？屍體？啥？」阿蘇突然有點錯亂。「肉菇？」

「就是──」

蔻特正想解釋，突然聽得劇烈的嘔吐聲，阿蘇與蔻特這時候才發現，艾理按著肚子，正在瘋狂嘔吐。在他不間斷的嘔吐中，兩人依稀聽出了幾個字：

「那塊肉……真的會動……」

「呃，糟糕。」阿蘇連忙在打開的筆記中瘋狂查找。「我記得……應該沒錯……」

蔻特見艾理搖搖晃晃，虛弱的看似隨時會昏過去，連忙伸出手扶住他。「阿蘇，你說甚麼？」

阿蘇看看吐得臉色發綠的艾理，再看看蔻特。「呃，就是……如果我阿婆的阿婆沒寫錯……精靈對怨念……嗯，對怨念過敏……」

像是附和這句話，艾理張開嘴，又哇的一聲，簡直身體裡的各種顏色都要噴在地板上了。蔻特與阿蘇互看一眼，幾乎是同時：「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