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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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 理想 自由

秋日奏鳴曲

La mémoire sert à vous rappeler que tout est devenu irrévocablement passé.

那是首秋日奏鳴曲。

你們在山坡上散步,踩著樹葉,手絞著,走累了,坐在鵝嶺山麓的長椅上環顧。他的腿搭著你的腿,厚實安穩的感覺,真真切切。

風穿過樹林,發黃的脆葉簌簌而下。梧桐的枝椏撐開天,切下的夕陽在地上散著。一隻鳥爬到另一隻鳥身上,已是深秋,你想這鳥應該不是出於本能的性慾。

幾隻大雁在天空遊蕩,這一圈那一圈的,你以為大雁應直著往南飛,不知道,或許不是大雁,它們好像和你一樣沒有方向。都三年了,你在這座城市依舊無依無靠。嘉陵江在遠一點的地方,也給黃昏染上色,透著不純的綠。你心想今天幸虧是個晴天,可以把美好事物看得一清二楚。看到更遠處,越過鋼鐵森林,更高的地方還有飛機穿過雲朵後留下的一條痕跡。

你從自然中緩過神來。你發現他和你一樣,也只是眺望著遠處。你靠得更近了,

“你在想些什麼呢?”

他微笑,點了點腳,什麼也不答,只轉來看著你。

你無意造起來的心牆在萬分之一毫秒更短的時間裡,砰的一聲,轟然倒塌。你聽得清清楚楚,一首奏鳴曲,激越時像野馬,把三十二顆牙齒震得錚錚響,舒緩時則如塵埃,音樂卻仍然以撼不動臉上毫毛的力度清楚著。它在萬分之一毫秒不到的時間裡就已奏完。大概是首現代派作品?這分類標準都太狹隘。

你們還是第一次見面,牽手已是僭越社交規則,你不敢做更多,只是安靜地坐著,還沉浸在奏鳴曲後的歡愉裡。

他說他想睡一會,於是側臥在你腿上,他把眼閉上,近視眼鏡給你保管。你任他躺,陣陣微弱熱氣拂過你的腿,你的肚皮隨呼吸起起伏伏。沒有路人,有你也不介意。無言的靜謐,把瞬間拉長到了永恆。你試圖記住這一種永恆。

秋日奏鳴曲只響了一次。

一次也算數,那一刻你敢說自己是活著的。

奏鳴曲已如鳥兒飛走,它的音符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進你以後的生活。有時只冒出半個音符,只一瞬,卻極為豐富,豐富得豐富一詞都有些匱乏。沒辦法,想要留住感受,必須訴諸語言,經過語言的篩子,漏出來一點文字,都給你記下,你想,能有一點是一點。然而正所謂不可言傳,詞不達意,有雜質的真實終究是不真實,缺憾的感覺就像一隻蝸牛在追殺你。

你之後也參與過許多曲子,有時做聽眾,有時做樂手,有時甚至指導著別人如何演奏。和諧的,悲傷的,歡快的,還是無奈的,批評家都覺得偉大的,甚至旋律很像那首秋日奏鳴曲的,你都品味過。

春來了夏天,夏走了秋天。春夏秋冬,來了又走,你仍然在各個角落收集散落的音符。你到卡內基音樂廳裡聽拉威爾,一陣陣樂浪如潮水漸深漸濃,演奏者身體隨音符顫抖,掌聲雷鳴,你深受感動,不由得落下兩滴淚,但那仍不是你一直在找的感覺。你想秋日奏鳴曲或許不是古典,於是你去陝北,雲南,西藏,在王洛賓,高行健走過的路上蒐集這樣或那樣的樂曲,看這樣或那樣的人熱情展示他們的民族精華。你甚至找機會去了非洲,還想著下次坐埃隆·馬斯克的飛船去外星看看。

你偏執地追尋,但和誰都沒說,你不相信有人會懂那秋日奏鳴曲裡演奏的是什麼,運氣好,教你知足常樂,運氣不好,還被笑話,說這個人大概在發瘋。

命運好像在和你玩遊戲,你越尋找,你就越找不到,心牆倒一天天厚起來,你總有一天噪音都聽不見。

種種機緣還把你帶到幾年前曾演奏給你聽的那個人面前,你以為命運總算沒辜負你,但那 次你只聽見一連串不和諧音,尷尬雜亂。在你精心挑選的餐廳裡,你露出和所有人一樣的微笑,付完賬單後禮貌道別,你匆匆跑走,像個逃犯,心想著再也不見。

你很失望,找也找不到的感覺要把你逼瘋。

你還一次次回到曾坐過的那張長椅前感受,可今天樹葉的樣子不對,明天對岸沒有鳥在飛,後天飛機飛過的是那邊天空而不是這邊,終於白髮都長了出來。

天空灰蒙,落下了雪,你穿著件羽絨服,像個玩具被奪走的嬰兒,坐那兒哭,呼出的熱氣模糊了你的眼鏡。你隱約看見幾個扔雪球的小孩,停在遠處看你。他們只聽那個奇怪老人好像在念叨,“一次,還不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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