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星人
貝星人

闢一塊心田,自個兒筆耕。嗜好太多,時間太少。想隨心所欲,亦隨波逐流。主修心理學,NLP高級執行師、註冊催眠治療師。愛動物、愛寫作、愛學外語,重複學習、忘記、再學習。不擅長運動,相信 Thoughts Are Things,2019 年參加大阪初馬,因為堅持,所以完成。2021 年由香港出走到英國,開展人生下半場大冒險。

與抑鬱症跳一支單人舞

(编辑过)
別跟自己和別人過不去

大約有十年的日子,是我人生的死蔭幽谷、情緒的煉獄。

大約有兩三年的日子,我需要接受藥物治療,但我十分努力地裝作若無其事地如常工作、如常生活。

抑鬱、驚恐、焦慮⋯⋯

眼淚曾經與我朝夕相伴,每一天醒來睜開雙眼都為着又要多活一天而感到痛苦,甚至身軀未離開睡床已難受得眼角淌淚。

難,覺得人生很難,覺得活着很難,覺得要裝作沒事一樣延續生命很難,亦很費勁。

我甚至會幻想如果有一天我真得捱不下去了,哪一種自我了斷的方法會最簡單及痛苦最少。這想法自私?沒有顧及家人朋友的感受?天!當我連自己的感受都沒法子好好照顧,我哪有閒暇理會其他人的傷感?!我要每分每秒承受自己的情緒已夠忙夠累夠難捱了,就當我自私吧!我實在顧不得別人了。

不相識的人,未必會想像得到常掛笑臉的我,竟然曾經與情緒病扯上關係。但即使認識我的朋友,亦未必知道樂天如我也會有幾年與抑鬱症掙扎共存。我有努力偽裝,天天戴上面具過活,但這無疑更損耗精神。有時撐得不行了,我會把自己反鎖在公司廁格內痛哭一場,哭飽了、眼睛不紅了,才返回座位繼續工作。但有時候都總會被發現情緒出狀況,對於半生不熟的同事來關心問候,我也只能含糊推搪過去,沒說出真相。

那段日子,人生是灰色的,做甚麼事都提不起興致,對生命中的一切事物都失去興味,不知道為何每天靈魂要被拘禁在這肉身中來承受情緒的折磨,究竟為甚麼要活着?究竟怎樣才可以離開這無止境的痛苦?

這是一篇回首自己與抑鬱症跳一支單人舞的故事,對我來說,就是死去又活來,是,死過翻生。

是,終究我也活下來了。

呀,而且還活得蠻不錯,幸好那時沒有死。

原生家庭的成長對每個人都影響至深,對我也不例外。

我的成長,看似平淡正常,當然有歡笑的時候 ,但並不真正時常快樂。一家三口的家庭,人口極簡單,獨女既有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優勢,同樣也可以是父母爭執之間的磨心。

我的成長肯定不是最壞的,世上有很多不幸的人,我並不算甚麼 ,但我的成長亦絕對不是真正健康快樂,反而是一邊很扭曲地裝作沒事兒一樣過日子,努力學習,閒時玩耍,與別的小孩無異,另一方面卻是獨個兒面對父母之間的關係時而融洽,時而緊張,夾在他們中間不知如何是好,經歷不正常的關係,卻要裝作若無其事,心裏面有很多情緒,恐懼、焦慮、惱怒、孤單、矛盾,但無可宣洩,亦無傾訴對象。

最好的生存方法就是掛上面具,將負面的情緒和經歷隱藏在深心處,對着任何人都如一般小孩般就夠了,不惹麻煩,甚麼都不理,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識樣,好像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一樣,有點麻木,即使傷心,夜晚在枕邊哭過就算。有時候看着、兩個我覺得他們都做得不對的大人,卻會以父母的姿態規勸我、教訓我、懲罰我,心理很不平衡。

人長大了,當然亦明白他們那時也不過是二、三十歲的年輕父母,亦只不過是人,他們既已盡力去愛,但同時亦會犯錯,就是這麼簡單而已,只不過我既是他們愛的對象,亦是他們犯錯後被波及的受害者。

或者就是一種保護機制,我既不向人流露心裏負面的情感,同時亦心裏好像有個小孩長不大,過於天真,過於脆弱,只想得到完好的保護呵護,就是這樣的我,遇上一個能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就一頭栽進去。

年輕的戀愛燦爛美好,卻同時有着很多盲點、很多不合理之處。誤將事事遷就當成是愛,不懂得愛情應該是雙方之間有進有退、互諒互讓,於是我得到了我以為是最好最大的愛,卻不知不覺間種下很多禍根,使得自己即使已是個成年人了,卻仍然沒有成年人的樣式,處處被妥貼照顧、百般遷就,性情越趨自我任性,但自理能力卻極其不足。我以為是最甜的糖果,結果變成毒害自己又毀掉對方的砒霜。

當被疼愛得跟世界脫了節,當自己的任意莽為狂莽得不理會別人感受、不顧後果,災難自然總有一天接蹱而來。當失去了依靠,當反過來被曾經深受自己的人攻擊,當眼見自己傷害所愛的人,一切一切都過於我當時能承受的,於是抑鬱症找上門來了。

電話響起,我緊張得手震冒汗;大門被拍打不停,我鎖了房門,躲在被窩裏只懂驚恐痛哭;走在街上,霎時胸口一緊,喘不過氣來,沒有原因,但覺忽然很緊張很焦慮;白晝黑夜,心裏都是一陣又一陣的痛,痛得猶如感受到胸口被挖出一個血洞;眼淚總是很容易掉下來,覺得人生的混亂與痛苦並無出路,很希望生命提早完結,可以脫離這無盡的苦海。

情緒病就是這麼讓人困擾,如鬼魅日夕相隨,我撇不下牠,牠緊抓住我不放,我用盡氣力去如常工作生活,剩餘的薄弱氣息就用來與眼淚共存,這種日子,別人覺得你生命如常,但自覺以生不如死去描述亦沒兩樣。

「你已經比很多人幸福。」
「你不要不開心了。」
「你要知足,你已很幸福的了。」

這類安慰說話不但毫無安慰效果,反而令人更煩心。理智客觀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在情緒的泥沼中走不出來,即有令人傷痛的事,但同樣亦無緣無故自傷自憐起來,說不出因由。你可能覺得我一味鬧情緒不講道理,是呀,但我其實是被情緒鬧着,講不出道理。

抑鬱症有時好比一個人跳舞一樣,好像沒有人能相伴,沒有人能明白,自己不斷孤單地團團轉,走不出來。

對於因為情緒問題而要看醫生和服藥這件事,很多人都很抗拒,特別是情緒病患者,好像要看精神科醫生就是有精神病,要找心理學家傾訴就是心理變態一樣。

我慶幸我有及早就醫。

我見過專業的情緒輔導和能處方藥物的精神科醫生,各有好處。輔導能抒發情感、疏理思緒,有助自己更客觀抽離地去認清楚現況,嘗試借點外力再靠自己走出情緒幽谷。精神科藥物同樣都有它的作用,當情緒問題的情況已不能單靠己力解決,藥物能更有效地扭轉情緒。很多情緒患者為了不想被標籤成精神病患者、情緒病患者,要不不肯就醫服藥,要不心急地自行減藥、停藥,後者尤其危險,因為這樣反而會令情緒問題反彈,經歷更低落的情緒,而到要再靠藥物控制情緒時就不得不加重分量。乖乖聽醫生話,按時吃藥,一步步因應病情來減量,別自己亂來。

由不容易的童年到走過了抑鬱症的日子,我終於走出了死蔭幽谷,努力地學習去追回我停滯不前、沒有成長過的日子,同時很明確地堅持要好好過活,要活得快樂,並且不可將自己的快樂建築於別人的痛苦之上,亦萬萬不可為了討好誰而犧牲自己的快樂。

自己都不愛的話,生命就沒意思了。

既然活下來,自然要好好愛自己,亦要好好愛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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