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亲王
唯亲王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Super flumina Babylonis, illic sedimus et flevimus, cum recordaremur Sion. バビロンの流れのほとりに座り/シオンを思って、わたしたちは泣いた。 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people/167884399/

2021年4月25日 日 共和229年花月耧斗菜日(08.06)

我的毕业论文陷入困境,我承认我并没有认真写,自己水平不济,工作又不认真,偏偏又投入了太多感情,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糕了。

今天领悟到《深河》里的一个安排,记录一下,肯定有别人已经写过了,但我还没有发现。

《深河》里引用了《依撒意亚》53章的一段话:

彼は醜く、威厳もない。みじめで、みすぼらしい
人は彼を蔑み、見すてた。
忌み嫌われ者のように、彼は手で顔を覆って人々に侮られる。
まことに彼は我々の病を負い
我々の悲しみを担った。

我当然觉得远藤周作的书如此突出天主教色彩,用思高本好,但是我承认林水福在这里用的和合本翻译比较好,和合本本段的起手时“他无佳形美容”,确实这样截出来比较好,思高本原文截出来安在这里读起来不通顺,更难作为终章标题。

然后,我们都知道《依撒意亚》这篇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默西亚的来临,因此这篇书弥撒也经常念。

《深河》里这段引文出现了三次半。

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三章。这时候美津子已经开始了引诱大津的计划,她走进 クルトル・ハイム (林水福专名翻译实在糟糕,不用他的译法),这时候看到了摊在她面前的《圣经》,正好是这段话。美津子这时候对这段话毫无感觉。她看着苦像说:

「来ないわよ、あの人は。彼からあなたは捨てられるのよ。」

对着基督宣告了自己的胜利,自己从基督那里掳走了大津。然后就是美津子对大津始乱终弃的剧情。而后来,在美津子结婚前,她却得知大津还是出家修道了。

婚后空虚的美津子在蜜月旅行中独自去里昂寻找大津,和大津再会时,这段引文再次出现:

突然、彼女は午後の、窓から陽のさしこむクルトル・ハイムを思いだした。階下で時計のチャイムが鳴り、誰もいない祭壇に忘れられた聖書の頁に書かれていたあの言葉。
「彼は醜く、威厳もない。みじめで、みすぼらしい」という、あの言葉。

这是对美津子失败和基督的胜利的直接宣告,大津表示,基督最后没有放弃他。这段算半次。

引文第三次出现是在第九章,英迪拉·甘地被刺,印度发生骚乱,美津子在沙发上休息。这时候,美津子再一次想起了那个 クルトル・ハイム 里的午后。这时候,

その人の上に女神チャームンダーの像が重なり、そのひとのうえにリヨンで見た大津のみすぼらしいうしろ姿がかぶさる。

大津和查姆达的形象在她脑海中重合了。结合小说之前的内容,我们知道《深河》里是诸神相通的,因此这一幕是基督、大津和查姆达的重合,在美津子眼中,大津已经逐渐人神合一。

然后是第四次引文出现是在末章,即第十三章。这次出现时候,美津子看到报纸上英迪拉·甘地葬礼的新闻,想起世界上的各种流血,又想起了这段引文。她感慨着,

滑稽な大津。滑稽な玉ねぎ。美津子は火葬場のあたりに動く白衣人たちの中に大津の姿を探す。あの男を馬鹿にしつづけながら、なぜ関心を持ち、それを求めるのだろう。

这时候美津子眼中,大津已经和“洋葱”,即耶稣基督彻底合一了。那和人类共同受苦受难的基督就是在恒河中背起异教徒尸体的大津,美津子期盼着这颗洋葱能拯救人类。

说了这么多想说什么?《依撒意亚》四段引文的安排其实可以带出来一条人神合一的线索。从美津子和大津两方面看:

从大津的方面看,大津背弃了基督,基督却没有抛弃大津,而是走进大津,拯救大津,逐渐与大津合二为一,终章的结局更是在暗示大津和基督一样,以自己的生命献上了赎罪祭,完成彻底的人神合一。

从美津子的方面看,美津子最初是对神完全不感兴趣,然而逐渐地基督在通过大津走进美津子,最后美津子接纳了基督,期盼基督的拯救。四段引文是基督节节胜利的凯歌。

这种观点一定有人写过了,只是我还没发现。写出这种迫真论证,我也明白自己的论文为什么写不出来了。

其实理解《深河》的精神很简单,看远藤周作自己的访谈和创作笔记就行。但是我看不到,因此就是在瞎猜。偏偏我又对远藤周作有很深的感情。我最早是非常讨厌远藤周作的,特别是讨厌《深河》这部小说,我认为远藤周作的宗教多元主义只是出于他的自我东方主义和和稀泥精神。我现在也坚持认为远藤周作身上有很多“文化基督徒”的弱点,但一遍遍读下去,一遍遍自己写下去,我深刻体会到了远藤周作的心理,他的痛苦,他的精神危机,我和他处于类似的精神危机,类似的焦虑里,感同身受。

为什么信神?因为成坏住空,因为虽然自己未涉世事,也逐渐体会到了世上的苦,不如意、难永恒,这人无法战胜的绝望,人不能单单在这世上受苦,我们绝不会是注定失败的。人就在这种对有限性的绝望中挣扎一生。远藤周作写《深河》之前已经陷入了深刻的死亡焦虑,但我觉得,这部小说写完时他已经取得了自己的胜利,而我什么时候能取得自己的胜利呢?

一月份,我在医院扫CT,碘造影液一针打下去,我立刻感到热水在我的身体里流动,随后是心脏飙车,呼吸越来越困难,逐渐产生一种“身体跑不下去了”的感觉。我在CT上大吼大叫,我喘不上来气,谁来一下啊,谁来一下啊,医生们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我只能看到CT机内壁的苍白,听到嗡嗡声。那几分钟度日如年,我后来想,躺在床上等药杀的人大约就是这种状态的加强版,那天我第一次体会到“绝望”是什么感觉,那几分钟我是真绝望的。我之前也体会到迷迷糊糊睡着的过程,有一段是你能迷迷糊糊感觉到四周的环境,但身体逐渐无力,也发不出来声,我想人自然死亡的过程也许也类似,但这种不愉快的体验远赶不上那几分钟的绝望。

我惧怕普累若麻中一无所有。我现在想,我的宗教信仰并不是简单的迷信,要是简单的迷信,我也不会有这么多困惑。我仍然没有信所谓“正统基督教”或者研究神学的兴趣,但我现在才明白,不能不求甚解,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困惑,自己的动摇。R.C. Sproul说,Mindless Christianity is no Christianity at all. You can't love what you don't know,我现在才体会到这句话的正确性。你如果有意识地糊糊涂涂,不就是“神道设教”吗?你这样无法给自己交代,你做的一切不化为枉然了吗?王若苏厄说过“假合一和真分裂”的一段,说的是组织问题,但现在想想也是相通的。要辨别明白,不能糊弄自己,不能逃避,不能凡事将就。

耶稣基督,天主子,垂怜我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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