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英雄

“你覺得媽媽是你的英雄嗎？”

「嗯，是。」

」那我是個什麼樣的英雄？“

」嗯，首先，你會說三種語言。然後，你對人很kind。「

」真的嗎？可是我常常會吼你耶。「

「嗯，但是對別人都很kind。而且，你也不是經常吼我啦，偶爾而已。”

認識我的人大概都會覺得，我根本不是個會當媽媽的人。甚至有不熟的、貿然的人會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生小孩啊？ 「這樣的人」大抵是含有「你這麼需要個人空間的人」「你這麼渴望自由的人」或「你這麼以自我為中心/自私的人」等不同意義。

在我的印像裡，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媽媽，也從來沒有享受過孩子兩歲以前的日子。我的記憶裡充斥著因為孩子的睡眠節奏和焦慮而無眠的夜晚，因為不能出門而抑鬱、幾次有從十二樓跳下去的念頭，還有每天早晨將孩子交給日托保姆那一瞬間的輕鬆，以及天天上班做家事和帶孩子連軸轉的絕望，以至於當我看到孩子寶寶時期的照片，或者看到別人的寶寶，總是會感覺後悔，為什麼我沒有享受過這麼可愛的寶寶時期呢？

然而，身旁的人時不時會糾正我的記憶。先生說，並沒有看到你想要擺脫孩子啊，你總是耐心地對待他，溫柔地唱歌給他聽、講故事。父母說，第一次看到你捏著寶寶的小腿給他做健美操，他大約是不到三週大小的時候，覺得你終於變成一個媽媽了。還有留下來的影片裡，寶寶總是露出的笑臉，和我在影片中顯示出來的對他驚人的耐心和專注（我幾乎認不出自己），也在提醒著，我並沒有做得那麼差。

我寫非虛構，但從不寫關於生育、教養、教育相關的文章。我覺得，身為媽媽，寫這類相關主題是非常不酷的。就是特地要繞過育兒主題，才能證明我不只是“某某的媽媽”，而首先是我自己。這一篇，可能是我寫的第一篇和孩子有關的文章。

我們時而吵架。複盤過後，其實每次吵架，他並不是做錯什麼，或是跟我有什麼矛盾。每一次讓我憤怒、傷心、焦慮和尷尬的，都是因為，他正顯示出一些特質，這些特質是我也有的，但在我童年的時候，它們從來沒有被好好地接納和對待過。我收到的回饋都是，不准這樣，不能這樣，這樣是非常糟糕的。現在我知道，它們沒那麼糟。但當我看到它們顯現我的孩子身上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不要這樣做，你會被拒絕，你會被討厭，你會被指責。因為你顯現出來的這些特質，你可能不會被愛和接納。

他比我想像的要來得愛我。我很驚訝他看見我那些別人看不見的部分，也很感激他會喜歡那些部分，即使那些部分與他並無直接關聯。他總是說，媽媽，愛你。說了一遍又一遍。我從前沒有被接納的，沒有被按照本來的樣子愛過的部分，他都看見了，並且欣賞我的這一切。

我並沒有給你什麼，是你一直在愛我。我並不是什麼英雄，是因為你愛我的緣故，讓我成為一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