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评论|寻找边界,打破边界
「围炉评论」是由围炉审稿组成员参与写作的一个评论性栏目。从本期开始,评论将围绕一个关键字展开,成员各抒己见、独立成文,既可以指向对相关社会热点的冷峻批判,也可以是从个体生活经验出发的诗意表达。本期评论关键字为「边界」,欢迎读者朋友来稿与我们一同言说,围炉写作。
我们谁都无法逃脱边界的羁绊,它存在于自我与他人之间,想像与行动之间,虚拟与现实之间。边界标明了主体的位置,划分出一块安全的领地。子女在其自身与父母之间划定边界,宣示一个摆脱控制的个人空间,而层层加固的界限或许也意味着代沟的出现。民族国家不仅在地图上标注出互不侵犯主权的疆界,也在沉痛的历史记忆中构建出自我与他者的文化区隔。既然边界存在,也就相应存在着跨越、打破边界的尝试,其中蕴藏着混乱和危机,也创造出自由和流动的可能性。当知识份子被拉下神坛直面众声喧哗,他们如何在反精英浪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当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瓦解,我们又该如何想像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美?让我们一起寻找身边无形却可感的边界,想像打破边界的无数可能。
1
学术与公众的边界
文| Charles
近些年来有不少学者通过参与公众活动、加入一些重要社会议题的讨论而“出圈”,学术与公众之间的区隔似乎越来越模糊,学术与公众之间的良性互动越来越多。但同时,冲突也时有发生。经济学家任泽平在1月10日发布的文章中提出让国家增发货币建立生育基金以促进出生率提高,还提出要“利用75-85年出生人群还能生的视窗大力推动生育,不能指望90后00后”。此言论一出便引发广泛争议,许多人指责其言论不负责任,给出的建议缺乏可操作性等,随后其本人微博甚至被禁言。
翻阅他的公众号,不乏针对热点社会议题的文章,发表具有鲜明观点乃至有些“出格”的言论也是他的一贯风格。他之前的不少观点的确一阵见血,对经济形势的分析也具有相当的参考性。不过他的风格也是引发这场冲突的原因。这一次人们不再将他的言论宽容为“直率的风格”,而是理解为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不负责任的言论。
生育率的不断下降本身就是一个颇敏感的议题,更重要的是它牵扯的诸多年龄和阶层群体都有各自的尚未得到解决的难处:经济原因、职场中存在的性别歧视、年轻人养育子女的空闲时间减少等等。而一比特学者对此发表评论,就应当慎之又慎。经济学本身是相对“冰冷”的,将复杂的,带有人情味的社会活动简化为方程中相互作用的要素。但同时经济学理论具有高度概括性,在应用于真实社会场景时自然应当考虑到各个群体的利益和感情。学识渊博如任泽平,他提出的刺激生育的办法或许是经过数理方法推敲出的,但显然少了与人们的真实情感、利益相结合这一环,良性互动也就无从谈起。增发货币面临通货膨胀上升的风险,“专款专用”的生育基金在进入流通之后本就不能保证完全应用于补助生育,武断地提出利用75-85一代的“窗口期”多生育颇给人以高高在上之感,也的确冒犯到了这一群体,也影响到了公众对学界的信任。
其实也有不少成功融入公众讨论的学者,如同为经济学家的薛兆丰、人类学家项飙、哲学教授周濂等。他们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将专业理论拉到“地面”,不喧宾夺主,而是以一种谦和的姿态去了解公众的观点、需求; 不去指导人们应当怎样做,而是去解释问题,让人们在尝试去解决某个问题之前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现状。如项飙在被问到关于内卷的问题时提到的,虽然人们用“内卷”这个词所指代的现象偏离了它的本义,但作为学者他应当尝试去理解人们面临的困境并给出解释和解决方案,而非告诉人们内卷这个词应当怎样用。
此外,学界与公众的融合又受到不同学科各自特点的影响,如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融入公众的行程就有不同。与自然科学相比,社会科学一方面也有完善的理论体系,但因它更多涉及世界观的问题,门槛要低得多,任何人都能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作出自己的理解。疫情让许多医学方面的专家走近福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基于自身专业知识的判断对公众做好疫情防护有很大助益。社科学者在于公众互动中则更多充当着KOL(key opinion leader,关键意见领袖)的角色,他们的言论对福斯的价值观有着较强的影响,同时也更易引发争议。良性的互动的确存在,但范围的确有限,参与者都是以一种十分谨慎的心态去加入。社会科学乃至于学术本身应当是服务于社会进步的,社科学者相比于公众之最大不同就在于其丰富的学识使更能够透彻地理解现存的问题,进而提出更恰当的解决方案。因而如何更进一步拉近学术与公众的距离,增强公众对学界的信任,打通学术与社会发展行程的传导链,其实也是更大范围内弥合社会上存在的诸多分裂的一个缩影。它已经远超出了学术与公众关系的本身,是中国社会发展到今天,被稳步发展的经济所掩盖的各阶层各群体之间已经出现的许多冲突的体现:财富分配的不公、职场竞争强度的不断提高、生育成本攀升、生活成本新增等等。所以我们若要解决学术与公众关系出现的问题,或许也要面对这些根本性的社会问题,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学术与公众生活融合程度的提高,势必也有利于许多重大社会问题的解决。
2
代际之间
文| Nicole
前日和家人聊天,说话间聊到一些网络热词和新闻事件,于是不可避免地说起代沟。
“代沟”存在于“代际”之间,而“代际”又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一方面,亲缘和血缘相对客观的标明了代际的边界,代与代之间的距离被亲属关系和血缘直观地展示出来; 而另一方面,所谓“时代”的变化却又是潜移默化的,流行文化和小众圈子层出不穷——无论是领先还是落后都只是相对而言。代际之间的边界在明晰与含混之间游离,而被抛弃的惶恐隐隐作痛,立于潮头的窃喜转瞬即逝,也都并不真切。于是我开始构想代际的边界。
“ × 0后”似乎是记忆中最直观也最鲜明的代际标签,人们以出生年份为自己划定归属,在相对宽泛的“同龄人”群体中获取归属感和文化认同,共亯类似的影音文化作品、服饰风格乃至一套心照不宣的“暗语”。但我也不时钻钻牛角尖:89年生人与90年生人能有多大差别? 91年呢?似乎也不见得。随着文化演进愈发迅捷,“ × 0后”不再能够包裹足够多的共性,“ × 5后”的说法也变得普遍起来; 代际和身份标记的宽度由十年降至五年,可变与不变也都够无力的,总是捉襟见肘似的。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人们都以自我作为锚点,向后视为过去,向前视作未来; 而眼光也随着脚步而变,守着自己的习惯和规矩,发展出自己的文化去,也理解自己能够理解的“正常”; 正像是父母不懂我们挂在嘴边的知名ID和个别所谓新潮的观念一样,某天当我发现自己因为传说中“05”后的“疼痛文学”而乍舌,发现身边“10后”也逐渐长成了像模像样的小大人……自己终于也有了些长大的危机感,“不是一代人”的说法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我们在意识到断裂的时刻去强调代际或是年代的边界; 有时又将它模糊去,变成“人未老”的证言。可话说回来,逐渐不再能够理解当今的流行文化、不再能够欣赏主流所认同的“美”,于是发出些关于岁月的感叹,都是正常的事情——当然,年轻人看待衰老总是很自负的,说自己不怕变老实在是有点狂妄了。可紧张兮兮地追逐所谓时代的“浪头”,又真的必要吗?又或许笔者距离这“浪头”也并不多远?在日常叙事中人们通常将历史与习俗视为线性,又或是视作被标志性事件、被年份切割成的段,但在个人的感官中,我常觉得人的历史是点状的,人的生命相较于沧海桑田实在太过渺小和短暂,于是其本身也成为一个标记,成为每一个生活中的个人看待过去与未来、 看待自己与他者的开端、成为视角,也成为差别和边界的构筑。
3
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
文|言冰
卡特兰中国首展上,一根0.3美元的香蕉轰动了艺术界。这件名为《喜剧演员》的作品出自义大利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之手,他把一根香蕉用一块灰色胶带贴在了展墙上最终以12万美元的价格售出。更有趣的是,另一比特名叫大卫的行为艺术家走到作品前将香蕉取下当场吃掉,他称这是一场名为“饥饿的艺术家”的“艺术表演”。
这根看起来“平易近人”的香蕉迅速颠覆了福斯对艺术品深奥抽象的固有认知,有人评估其为“迷惑的行为”,“没有实质价值的拍卖”,甚至纷纷效仿创造与其相似的“天价艺术品”,却也不乏艺术爱好者纷纷慕名前来并发出赞叹。这类作品的横空出世是否意味着为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正无限模糊,甚至瓦解?如果简单普通的实物创作都可以被称为艺术品,是否艺术将在大众生活中触手可及?
阿瑟·丹托首次定义了艺术品与普通物的界限为“艺术确认”,即艺术品必须为“有意义的呈现”。在这个概念中,现实的存在形式被弱化,而思想的传递成为艺术品的充分条件。在这个定义下,外在的感官知觉和审美特征不能成为判断艺术品的唯一标准,美不能限定艺术,艺术也不一定是美的。但丹托的定义存在争议,视觉是福斯欣赏艺术品最直观的媒介,这样的界定不仅对艺术品本身提出要求,更对观赏者的审美功能发出挑战。福斯需要在看到艺术品的现实形式下,剥离出一个艺术家的意象世界来欣赏艺术品,但如《喜剧演员》般不被观赏者确认的艺术欣赏到底应该归咎于哪一方?艺术品既不能被用来质疑艺术家的创作能力也不能代表福斯的审美能力。
在艺术革命下,艺术品的产生早已多元,艺术的概念也已断裂。后现代艺术将艺术品与非艺术品的界限彻底取消,自由艺术的声音打破了一切局限,艺术家们希望以任何的形式,为任何目的或不为目的的进行自由创作。丹托使用哲学思想解释艺术存在,即一切东西都可称为艺术品,只要能够找到某个支撑其成为艺术品的理论,也囙此出现了《喜剧演员》这件颠覆性的艺术品。自此,福斯在失去“美”的感官界定艺术后,也再也无法以其他标准维度约束艺术,艺术成为独立而非理性的存在。
我认为《喜剧演员》的创作是成功的,艺术品对于福斯审美的挑战正是艺术存在的作用之一,引起人们主动的思考和质疑就是艺术的“在场”意义。这标志艺术的生活化,大众化,而不再是曲高和寡的神坛。如果说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是模糊的,艺术的底线必需是清晰的,虽然作品的内涵和核心具有无限的延展性,但合理的审美价值应该成为作品的主色调,而并非以哗众取宠的夸大形式为主,成为消费市场下吞噬金钱的空洞。
4
科技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边界
文| Fred
“与其说水电站建在莱茵河上,
不如说莱茵河建在水电站之上。 ”
——海德格尔《关于技术的追问》
在你的生活里,有哪一部分是与科技无关的呢?如今,网课、外卖、社交媒体等现代科技几乎笼罩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更不用说电脑、手机、灯这些日常用品了。生活几乎处处都与科技相关,我们高度依赖着科技。
但是,这部分被科技所影响着的世界,并不等于真实的世界。在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看来,今天我们已经完全被笼罩在科技世界所投射的阴影之中,囙此远离了真实。
1 如何理解科技?
在了解科技如何让我们远离真实之前,我们需要先理解海德格尔眼中的科技是什么。在古代,科技是将本已存在的东西带入场内呈现。银匠制作银盘之前,就已经知道银盘长什么样,还会提前准备设计图纸。银盘被打造出后,它的存在得到了证明。银盘本就存在,只不过是不在场者,银匠的产出将它带到了银匠身前,成为了在场者。
海德格尔认为,科技去掉了存在物的遮蔽,让其在场并显露。这一过程即为「解蔽」(revealing),科技正是一种解蔽的管道。
相较于古代科技,现代科技的解蔽管道更为激进。古代,桥梁建在河流之上,并未阻碍流水; 作为现代科技,大坝则刻意阻碍了河水,将其转化为了电能。现代科技「促逼」(challenging)自然,将其转化为可以被开采和贮藏的资源。
海德格尔将现代科技这样的一种解蔽管道,称为「订造」(ordering)。人类将存在物摆置在面前,将其促逼,使其现成存在、持续在场、随时可用。就像海德格尔所说,与其说水电站建在莱茵河上,不如说莱茵河建在水电站之上。因为在水电站建成之后,莱茵河已经被订造为了现代工业体系的一部分,成为了新的莱茵河,与莱茵河原本的呈现管道截然不同。
2 科技成为了解世界的影像,但不等于真实
海德格尔认为,今天科技已经成为了「世界影像」(World Picture)。这里的影像指对于事物的了解。科技成为世界影像可以这样理解:人类正在通过科技所规定的管道来了解世界和一切存在者。我们被困在了现代科技所规定的思维模式里了。在今天的科技时代,我们往往被局限于「订造」这一种解蔽管道,只通过这种管道来了解存在物。
举例而言,今天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科技社交的时代。试想,你和哪一个人的交往不会用到微信和手机呢?今天我们对一个人的认识和了解,往往都是基于这个人的社交媒体主页。当你加了一个微信好友,你会第一时间去点进他的朋友圈,从而有了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这意味着,我们完全在通过技术规定的管道去进行社交,去了解别人。这正是科技已经成为世界影像的证据。
科技所带来的这种限制意味着,人们开始认为只有可以被现代科技订造的,才是真实存在的。这是极其危险的。其一,局限于单一的解蔽管道让我们不再自由; 其二,陷入订造的疯狂,让我们困在想要控制科技的意志之中,只专注于科技的工具性,而远离了科技的本质。换句话说,今天我们只关注一个东西可不可以为我们所用,而不再关注一个东西的本质是什么。
科技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边界就这样被清晰地划分开来。但就像一个人的朋友圈并不能代表真实的这个人,我们通过科技这个世界影像所了解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3 难以跨越的边界
科技将我们牢牢地困在它所划定的边界之中。那么,出路在哪里?海德格尔认为我们无法通过任何行为带来救赎,只有等待救赎。 “只有一个上帝能够拯救我们”,他说,“我们能做的就是来为上帝可能的到来或缺席做好准备”。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要保持对真理、对本质的追问和沉思。
虽然我们难以跨越这道边界,但海德格尔并不认为是绝境。他说,我们越是靠近科技所带来的危险,我们追问本质之心就越虔诚,就越能看到救赎的曙光。我们的出路就来自于危险本身。
换句话说,我们要先去认识到危险的所在。我们需要知道,不是我们控制科技,而是科技在限制我们; 不是我们掌握真理,而是真理掌握我们。在认识到危险的存在后,保持一颗对于事物本质进行发问和沉思的好奇心,而不局限于表像,这或许是海德格尔的科技之思所能够带给我们的启示。即使无法跨越边界,我们也要先认识到边界的存在。
注:本文非学术论文,未经同行评审。学术引用、相关学习请参阅相关文献。
参考资料: 《技术成为世界图像》,海德格尔《林中路》。 《关于技术的追问》,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 《只有一个上帝可以拯救我们》,明镜周刊采访海德格尔。 “海德格尔与科技救赎”,翻转电台。
5
常识和记忆的边界
文|阳澄湖外职校二年级
“宫廷玉液酒?” 爬上梯子小蓝鸟冲浪收到的奇怪私信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查询一番才知道是赵丽蓉老师96年春晚的经典作品。当年令人捧腹之余也有所思考的艺术作品名“梗”成为今时今日识别“友军”的重要口令,有些意外也有些好笑。若执意要研究为什么这样一句话会成为“识别敌我”的管道,大抵是因为这句离谱的戏谑里夹杂的讽刺独一无二,更多的也许还是在那个娱乐在绝大多数地区还显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优秀作品的共同怀念和记忆。
可是这似乎并不是我的回忆。或者也可以稍微大胆一些说,比我小一些的、有能力爬上梯子用到小蓝鸟的用户看到这样的“暗号”大抵是有些错愕的。我们并不曾经历过那个年代、生活中的接触也并不存在生活琐碎的漫天喊价和杀价,对这样超越我们记忆与认知的事件、我们确实难以如当年的观众一般共情。我们欣赏这样作品的角度,已然悄悄变化为与“鸡汤来了”无两、对一种戏剧性的、足以留下深刻印象的表演的记忆。
超出自身记忆和常识的范围,以至于无法对看到的叙述或故事作真伪的辨别,是我当下在飙网所时常有的感受。互联网的极大发展,自媒体的兴盛和设备门槛的降低虽然在制造着一个个从未如此巨大的资讯茧房,但也让大家获知了更多远超过自己生活经验的事件和遭遇。尽管这样的故事往往被我们所熟知甚至厌烦的套路包装着,但正因我们的不了解,才让我们在保有好奇时失去了基本的辨别能力。
多看、多听、多读,尽可能地扩展自己常识和记忆的边界,我想是我们面对这样难题的仅有办法。
文|围炉审稿组
图|来自网络
统稿| Ronnie
封面设计|言冰
排版|吴雨洋
matters编辑| Gi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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