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在《灯塔行》中的意象(上)
这是本如诗的小说
不,另外一个也是灯塔。因为没有一样东西只是一样东西。另外一个也是灯塔。有时候几乎无法在海湾另一端看到它。晚上时一个人抬头看,看到它的眼睛张开、闭上,它的光似乎能企及他们坐的那个通风的、充满阳光的花园。 - 灯塔,IX
吴尔芙的写作手法让灯塔这个意象诗意盎然。
以下是围炉朋友@Jeger分享的一段书摘,
我们曾经讨论过意识流的写作手法,但这种手法是因为詹姆斯.乔伊斯和维吉尼亚.吴尔芙(Virginia Woolf)才有了价值。词句之间的关联性是意识流写法的关键,角色内心最深处的体验一般会以精彩的或者至少是丰富的方式拥挤在一起,取代外在的因果关系、语法规则、时序以及我们平常用来区分经验或建立起逻辑联系的其他各种写作手法。意识流最大的影响是,它打破了我们认为自身理性所遵循的一切模式,然后用极其个体化和主观的模式ㄧ如果真的还能称之为模式ㄧ取而代之。 - 《短篇小说写作指南》,p252
意识流是个没有守则的手法,它的开端不像写实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有领导者和宣言,作家间的应用差异颇大,与其界定《灯塔行》中的意识流手法,这次想讨论吴尔芙的哪些技法,让小说主题明确的同时,保有开放的意象及复杂且立体的叙事。
独白
@Jeger在吴尔芙|欧姬芙一文,分享一个美丽的误会:他将作家吴尔芙跟欧姬芙认作一人(惨的是我此之前不知道欧姬芙是谁)。其中@Jeger说:「(两位)擅长表现内在性的抽象情感与杂多思绪,意象转喻如花瓣细腻繁复。」独白式的写法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书中的雷姆塞太太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传统女性,相夫教子、养儿育女,就像《傲慢与偏见》中的班奈特太太,把庄园打理得当,花园欣欣向荣,期盼儿子功成名就,女儿得好归宿。雷姆赛太太不仅关心自己儿女的幸福,她也乐见年轻男女的婚事(保罗与明黛),期盼鳏夫威廉跟莉莉能共结连理。有趣的是,雷姆赛太太不只把婚姻看成信仰,也曾有过疑问。
他(雷姆塞先生)喷鼻作声。他对这订婚的感觉跟对任何订婚的感觉一样;这女孩对那男孩而言太好了。然后有个想法进入她(雷姆塞太太)的脑中,为什么人总是要别人结婚呢?事物的价值与意义是什么呢? -窗,XIX
除了家庭生活,雷姆塞太太对自己人生有其他想像,她想「成为一个阐明社会问题的研究者——这是她非常佩服的一份工作」(窗,I)而且觉得「医院、排水沟、牛奶场那些事才是更真实的。像那类的事情她真的非常狂热,而且她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会想抓住人们的脖子叫他们看看。整个岛上没有一座医院。这是令人羞耻的事。在伦敦送到你门口的牛奶绝对有一层黄色的尘土。这应该被认定是不合法的事。一个模范牛奶场与一座模范医院,这两件事她非常想做,自己做。但是怎么做呢?」苦于「有这八个小孩怎么做呢?等他们长大些,上了学,也许她会有时间。 」(窗,X)
独白与叙事相互推进,我们也看到家庭生活对男性的影响。
说到自身的成就,雷姆塞先生这么想,「因为如果思想像是一架钢琴的键盘,区分成如此多的音符,或者像是二十六个字母按次序排列,那么他卓越的心灵可以毫无困难地、坚定地、精确地越过一个一个字母,直到他到达目的地,就譬如说Q这个字母吧。他到达了Q。整个英格兰很少有人能到达Q。想到这里,他在装天竺葵的石瓶旁边停下来站一下,他看到他妻子与儿子一起在窗前,但是他们现在好像离他好远好远,像捡贝壳的小孩,一派天真无聊的样子,专注于他们脚边的小琐事,似乎完全对他所预见的毁灭不加提防。他们需要他的保护;他给了他们保护。但是在Q之后呢?接下来是什么呢?在Q之后还有一些字母,最后的几个,凡人的眼睛几乎是看不到的,它们只在远处发出红色的微光。Z在一个年代中只能被一个人企及一次。不过,如果他能到达R也就颇有可观了。」(窗,VI)而他的老友威廉.班克这么看,「但是威廉.班克斯想起来(这一定确有其事),他的前进被一只母鸡打断了,那只母鸡为了保护它的一窝小鸡。 」(窗,IV)
象征与小说结构
《灯塔行》共有24个角色,其中大量独白的约有9个,如上例,不同角色有不同看法,同一个角色的想法又会随时间变化,吴尔芙要如何拿捏平衡,让主题不致于发散,讨论家庭、时代变迁(战争)和艺术呢?与独白技法并用的是贯穿小说的象征,譬如莉莉着手的画、窗、灯塔、头骨等,以及意图明确的分章。小说共有三个章节:窗、岁月流逝与灯塔。
窗
现在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借着烛光,桌子两边的脸被拉得更接近,而且被组成一团围绕在桌子四周的团体,在昏暗的黄昏之光照跃时他们并没有如此;现在,黑夜被玻璃窗关在外面,玻璃窗不但没有给予准确的外在世界面貌,反而如此奇异地使它产生波浪,使得在这房间似乎具有秩序与干燥的陆地;而在外头则是一团映像,事物在其中呈水状地摇动、消失。某种改变立刻在他们身上产生了,好像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而且他们都意识到一起在一个洞中,在一个岛上建立一个团体;他们有他们共同的目标,对抗外头的那种流动。雷姆塞太太原先一直很不安,等待着保罗跟明黛进来,而且觉得无法安定下来做事情,而现在她的不安转变成期待。 - 窗,XVII
「窗」描写1910年代的一天。雷姆赛太太很忙碌,她陪伴小儿子詹姆士,安慰他明天或许能去灯塔,他爸爸跟其研究生查尔士.谭斯理一直以天气为由唱衰,直说「明天不可能上灯塔的。」(窗,I)她也陪伴谭斯理,抚平他劳工阶级出身的自卑,「查尔士.谭斯理恢复了精神。她的话语暗示男性智力的伟大(即使它已在衰败中),同样地,她也暗示了所有妻子应该对丈夫的辛劳顺服——虽然她并没有责怪那女孩,而且她相信那婚姻是快乐的。)」(窗,I),也陪伴丈夫安抚他对自我成就的怀疑。同时,为了当晚的晚宴,雷姆赛太太得留意厨房备菜的进度,宾客与孩子们的动向(他们怎么天黑还没回家),这一天的紧张与辛勤,在晚宴上因为威廉.班克意外的出席(平常他都会回家吃的)、保罗与明黛的求婚有成、宾客们的怡然自得而臻至圆满。
岁月流逝
现在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大自然的富饶与冷漠呢?有什么力量阻止麦可耐太太所梦到的夫人、小孩与一盘牛奶汤呢?它像些许的阳光在墙上摇曳,然后消失了。她已经锁上门;她已经走了。她说那超过一个女人的力量。他们从没有派人来。他们没有写信来。抽屉里有些东西腐烂了——让它们搞成这样真是可耻,她说。这房子快要被毁了。只有灯塔的光进入房间一会儿,在冬日的黑暗中突然地来瞧瞧床铺、墙壁、镇定地注视着蓟、燕子、老鼠以及稻草。现在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它们;没有东西对它们说不。让风吹吧;让罂粟花种子还有康乃馨跟甘蓝菜配种。让燕子在客厅中筑巢,蓟在砖瓦间拥挤,以及蝴蝶在扶手椅褪色的印花棉布上曝晒它自己。让破掉的玻璃与瓷器躺在草地上,与草、野莓纠缠在一起。 - 岁月流逝,IX
这样的和谐,被第一次世界大战摧毁。先是雷姆赛太太在睡梦中去世,而后女儿普璐在生产时往生,紧接着战争, 大儿子安德鲁因战死亡,雷姆赛一家因此十年没回去度假小屋。
「岁月流逝」这个章节写十年的时间跨度,远长于另两章节所描写的一天,篇幅却只占小说的10%。吴尔芙用诗一样的散文体,用自然的意象带出渡假小屋的消逝,反映缺席的休闲生活(因为战争)与家庭生活的失衡(家人的死亡),我们读到仆人麦可耐太太在小屋内自在的游走,不同于「窗」这章节,仅出现在厨房、花园,仆人们「有时候在卧室或书房中喝茶」(岁月流逝,IX),暗示着阶级流动(从谭斯理到麦可耐太太)与预示着下一章的新和谐。特别注明,1918年的英国女性始得投票权。
灯塔
小说的最后一章写雷姆赛先生与孩子们康敏、詹姆士、南西回到渡假小屋,也邀请了宾客莉莉与奥嘉斯塔。
那天,雷姆赛一家成功到达灯塔,奥嘉斯塔一如往常的超然又如神般通晓世事的躺在草地上做自己的事,莉莉则完成她十年前画雷姆赛太太的画作。一切的圆满停在灯塔这个意象上,也将是下篇我们讨论的重点:《灯塔行》是本关于女性、与回忆和解的小说。以下的引文将开启后续的讨论。
抛弃了人格,一个人也抛弃了烦躁、慌忙、骚动;当事物聚集来到这宁静、休憩与永恒时,升到她嘴唇的总是某种战胜生命的呼喊;停驻在那儿,她往外望去,看到那道灯塔的光,那长而稳定的光,三道中的最后一道,那是她的光,因为总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心情下看它们,一个人无法不将自己与一件东西连接在一起,尤其是自己看到的东西;而这个东西,这长而稳定的光,就是她的光。她常常发现自己坐着、看着、坐着、看着,直到她变成她所看到的东西——譬如说那道光。 - 窗,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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