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我的人生飯桌 · 第三天

2005年的第一場雪

大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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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窗外天就下起了雪,撫平了一切的不安和憤懣。那天我只覺得很幸福,很平靜。

2005年除夕。

我們最後還是決定留在家裡。

那時我媽王女士的眼角還有她上一段婚姻留下的烏青,她在那段關係裡幾乎被削骨扒皮,但即使這樣依然還是想「為了孩子保留一個完整的家」。

這幾年看著離婚率日益增長,我不由得慶幸,我們這代在「完整的家庭」破碎地長大的孩子長大了,當自己面臨選擇的時候選擇直面傷痛而不是假裝虛假繁榮,這可能是比起經濟發展更了不起的進步吧。

幸好那時候我就對這種虛假繁榮沒什麼執念,於是直接戳破了這個幻象,也變相退了王女士往真實邁進了一步。但在之後的日子裡,我才知道婚姻或離婚這件事對當事人家庭對影響並不全部來自家人,更是一場全社會對集體審判,是一場大型的仰高踩低的皇帝的新衣,大家只選擇性看到一些事,並執著於握住那些讓自己安全的價值觀,比如“單親家庭的小孩一定心裡陰暗,不適合組建家庭”,又或者“你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一定很缺父愛吧」。但事實上,多少喪偶式育兒的「完整」家庭也未必獲得過這樣的愛,但大家依然一廂情願的這樣相信,也唯有這樣,自己的忍辱負重才是有價值的。

正如那年冬天之後,我總感覺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一些諱莫如深的表情,在這種心理壓力下我也放棄了繼續做班長,“失勢”之後,一些刻意的疏離就顯得更加明顯。誰說十二三歲的孩子不懂權力,有人的地方就有權力,更何況是一群被深諳此道的家庭養大的孩子。

但如果說外界的惡意還有隱藏的話,那家裡的惡意才是真刀實槍。我們去參加了外公大家庭每年會舉辦的家庭聚會,而之前當然只能參加父親這邊的親屬聚會。但當我們進入這個場合就立即意識到低估了這場聚會的壓力,我們幾乎是處在絞刑架的中心被眾人用言語拷打,“為什麼離婚”,“怎麼就不能再忍忍”,“男人都這樣,誰家不打老婆不出軌呢”,“你呀,性子就是太倔了,誰也受不了你”。我有時常想,如果是我可以承受住王女士那樣的家庭和命運嗎,那樣的孤立無援,甚至連自己的母親也是那麼自如地站在女婿的立場共情。

味同嚼蠟的一餐飯,在回去的路上,我說「咱們下次過年自己吃吧,就咱倆,想吃什麼吃什麼」。 “好啊”,她隔了很久才說。

於是,2005年的除夕,我和王女士留在了家裡。她炒了很多菜,排骨,醬牛肉,當然也包了我最愛的酸菜餃子。其實那天具體有什麼菜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她按照平時一大家子的年夜飯的標準準備了一桌子,像是給自己過往的一種補償。我們下午就開始忙活,直到晚上,然後就等著春晚開播。

然後窗外天就下起了雪,撫平了一切的不安和憤懣。那天我只覺得很幸福,很平靜。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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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鹿港漂十年,倫敦重新漂流。前記者,现ESG从业者。 欢迎来到曳尾于涂的小小树洞,用紀錄作為抵抗的方式,记录附近也记录人。 微信公众号:曳尾于涂 播客:小宇宙,apple podcast-曳尾于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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