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自己的鬼:《Fix》修补了「说故事」的意义
谁都很难抵抗「故事」的美好,其中包含了张力的诱惑,因果的诱惑,解答的诱惑。
推理小说或悬疑风格影剧作品中,常有一个睿智的侦探角色,抽丝剥茧寻找线索,发掘办案过程的破绽,终使真相水落石出。卧斧的小说《Fix》则有一个神秘网友「阿鬼」,暗地里辅助七个作家书写推理小说的情节;同时,揭开「阿鬼是谁」这个谜题的本身,《Fix》也自身构成一篇完整的推理小说。这样的小说结构,意味着任何地方都需要推理小说一般的抽丝剥茧,也都有创作挥洒的可能性。
侦探如果是聪明智慧的化身,阿鬼就是一个的反身性象征,作家则是任何说故事、理解故事、转达故事以及相信故事的人。真实的灵光,不一定仰赖睿智的侦探,而是难以捉摸的鬼魂。
起初我们会觉得,写小说的作家们,很容易接受一组具有张力的因果关系;接着我们会发现,说故事的需求,并不只是作家才有,读者也对谜题有所执着;最后则警觉,故事本身的完成,自带一种地心引力般下坠的力道,除非说故事的人有意识「成为自己的鬼」,否则当绵延的叙事将人们引入其中,被忽略掉的细节就足以使角色带来完全不同的结局——《Fix》真正的张力,便是上述「情节」,不仅在小说之中成立。
卧斧《Fix》小说中的七个篇章主角身份都是作家,同时也都不是正统的推理小说家。七名角色身份包括了资深作家、影子写手、年轻部落格主、银行上班族、文学奖得主以及言情小说家;这样的设定,似乎已经预示了七则「重大刑案」所对应的,不单单是推理解谜的过程,也是人们出于原本对于「听故事」需求所衍生的风格类型。当七名作家试图「跨界」到推理悬疑的创作过程时,往往会疏漏一些角色行为的细节;透过阿鬼的提示,加上七名作家自身的机遇,将这些破绽缝补起来,回头重构了具有推理元素的各类小说。作家最后往往会庆幸他们没有冤枉角色,甚至仿佛「救」了某个角色,才享有一种特别属于推理小说家的乐趣。
这七名作家的作品出版过程,也自然地带出了创作形式的不同可能:资深作家的书籍,赶得上在出版前大幅修改,靠文字技巧的增补来如期付印;影子写手替死去的作家接续连载,自己咀嚼着替前人重织故事的乐趣,思索自己创作的可能;部落格及网路连载,在留言互动之中为剧情转弯而丰富了诠释,或者增添章节,使原本就具有野心的世界观设定,得以更被重视;文学奖作品无法修改,但得奖感言承诺着接续发展出完整真实的故事;言情小说在延续爱情元素之中,也能翻案前作的结尾;菜鸟编辑对角色观察而发出了精确的提问,使作家暂缓脚步。
初次读《Fix》,惊艳的是将台湾实际发生的七个案件巧妙改编成顺畅易读的版本;再版重读,更喜爱的是七位被虚构出来的作家,以及这些作家身边的人所构成的「故事之外的故事」。由于七位作家角色在《Fix》之中具有鲜活灵动的性格,透过对话将日常呈现出来,七个角色跟七部「小说中的小说」仿佛是平等呈现在《Fix》之中,作为真正读者的我们,也能公平地看待《Fix》之中的「被形塑出来的作家们」与「被形塑出来的作家们所形塑的角色」 。
那些在书中「被形塑出来的作家们所形塑的角色」,在现实中,就是被司法、媒体及社会情境再现后的「人」,他们早在《Fix》的创作构想之前,便已存在,而且是以「死刑」这样介于人与「不被当成人」之间的定位存在着;《Fix》透过虚构的框架,作家角色与「阿鬼」的对话诘问,这些「人」被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地位,带到了《Fix》的读者眼前。正因为《Fix》聪明地将真实的「人」包在故事的故事之中,不仅传达「冤案就像写坏了的推理小说」这件事,似乎也彰显了故事内外的利害关系者之间存在一种幽微的权力关系。小说角色的生命力如果可以引导作家做出不同决定,读者个体的能动性,也可能翻转社会脚本所出演的剧情。
也许,阿鬼不一定是具有编辑使命的职业工作者或印刷厂的人员;复数的身份,使读者联想任何使用同一组帐号/符号的人,也想像着乘载着冤屈鬼魂的意志,而不放弃反身追问的人们。
书里最后有一句话说:「『成为自己的鬼』,就是以创作者的灵魂修整故事的灵魂。」如果构建世界的制度与文化趋力也是一种「创作」,那么我们都有机会成为每一个社会新闻、重大案件应然解答背后的「阿鬼」,缝补并校正集体世界的破绽,让故事有不同的可能。
本文初刊于:废话电子报第15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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