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故事

蒟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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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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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声嘶力竭的引擎声里,我听到了自己眼泪落下的声音……

2019年3月开始, 耳朵开始充斥着各种刺耳的声音,逼得人如同站在刀尖上跳舞般痛苦。到了11月中,家里小朋友第一次经历不是因为恶劣天气带来的停课,从大埔去九龙塘上学的必经路无法通行, 小学校园的附近如同战场,硝烟弥漫。笼罩大人头上的紧张情绪,小孩无法明白,反而觉得开心起来, 因为正在进行的考试被暂停,还无端端放起假来。

困在家中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带小朋友去附近的九龙坑山径走走。从离家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山径入口上山,经过最后一段长长的阶梯,到达第四个休息点,每一次上到这里, 小朋友都会冲过去荡秋千, 那是山友为了鼓励小朋友爬上来而安装的。伴着小朋友开心的笑声, 我安静走到凉亭的旁边去听风的声音。

山上的风时大时小,耳朵倾听着沙沙的风声, 拼命张大眼睛想看清楚风的样子,秋天的风躲在摇摆的树叶后面,每一步都留下声音却从不肯与我见面,张大的眼睛因为干涩也因为积累的情绪,毫无预警就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泪,风发出温柔的安抚声, 一下又一下抚向我的脸颊, 似乎想替我抹去苦涩的泪水。

「告诉我,怎样才能熬过这些日子?」

「熬过去又会是怎样?」

然而,风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命令山顶的树狂乱摇摆,呼啸着发出尖锐的声音,陪着我一起迷失,一起压抑。

放了好几天假,小朋友又复课了,生活好像恢复了一点正常又好像没有,各种新闻不留情的穿过耳膜,整个人好像被丢进一个密封的金钟罩里面, 不停有人在外面敲打,困在里面的我,被嗡鸣声震得无法思考,灵魂飘浮在金钟罩之上,冷眼看着困在罩内的自己,不发一语,仿佛下一秒就准备转身离开,任由肉身腐烂发臭。

硝烟未散,血泪的锈味还漂浮在半空,病毒就已经毫不留情扑杀过来,被迫隔离在家,小孩再次停课,这次的停课漫长得以为这辈子也只能在家学习了。九龙坑山径再次成为我们的避难中心,一路快步跑到山顶,小朋友照旧扑向秋千,而我则耳朵听风内心发疯。台湾工作的爸爸,因为疫情回不来,留下妇孺在香港的风暴边缘生活。那时正值春光明媚,山花烂漫,而我却没有了往年欣赏的闲情,在轻缓的树叶摇摆声中硬是生出了孤苦无依的凄凉感。春天的风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柔弱,似妄想拿一把软毛的小刷子就可以替树叶刷去整个冬天的蒙尘,那么轻的力气根本什么也刷不干净,很想把漫不经心的风从树上扯下来,痛殴一顿,让风发出冬天时的凄厉声音,以舒缓我心头那不痛不痒却足以令人发疯的烦躁。

大人就去留问题僵持不下,小朋友继续在家学习,随着孤独和愤怒一天天堆积,夏天来了。新界的夏天总是比市区还要高几度,潮湿闷热伴随着不知收敛的蛙叫虫鸣,彻底把我逼疯。九龙坑山上的风也跟着变得炽热无比,如同吐着烈焰的毒蛇,发出咝咝声,生硬刮过我的脸颊。一直在刀尖上跳舞的脚早已经鲜血淋漓,封住的嘴巴,不被允许呼出一点痛的声气。

爸爸忍受隔离与我们团聚,达成离开的协议后,又飞回台湾继续隔离。而我则被抛到为了离开而必须面对的各种琐碎当中。令人心惊肉跳的疫情新闻,左耳进,不管怎么用力拉扯,硬是不从右耳滚开,播报感染数字的电音如魔咒般在脑内循环;台北文化中心那个十次有九次都打不通的电话提示音;频繁搭乘港铁进出市区,火车轮与路轨摩擦发出的枯燥声;烈日下戴着口罩奔波,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沉重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期待自己受到病毒感染而被送到医院隔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耳朵里的喧嚣停下来,获得短暂的宁静。

渐渐的所有的吵闹声里只剩下「再见」声,我也开始接受我即将再也不能亲耳听到香港的各种声音。离开的那一天,隔着飞机细小的舷窗,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飞机下面的那片海,在声嘶力竭的引擎声里,我听到了自己眼泪落下的声音...…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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