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伊斯蘭教的世界觀

概覽

伊斯蘭教在中國民間又被稱為回教。出於名字上的近似，常有人將回族與回教混為一談。兩者誠然擁有緊密的歷史淵源，但本質上是互相獨立的概念。一個回族人當然可以不信仰回教，一個回教徒更不必來自回族。在正式場合中，回教徒被稱為穆斯林。據保守估計，中國的穆斯林人口超過2000萬；世界範圍的這一數字在18億，差不多佔全球總人口的四分之一。

圖表3 全球各地區穆斯林人口占比

數據基於皮尤研究中心2012年調查報告，圖片來源：M Tracy Hunter，Islam percent population in each nation World Map Muslim data by Pew Research.svg，wikipedia，有修改

伊斯蘭教廣泛流行於中東、北非、中亞、南亞等地區，雖然規模略遜基督教一籌，但分佈遠為集中。根據近年的統計，全世界有超過9億穆斯林生活在全民一教[1]的國家中，相較之下，基督教的這一數字不到6億，佛教更是只有區區8千萬，還不到前者的十分之一。以動態的眼光來看，伊斯蘭教的信徒增長速度明顯高出其他主流宗教，據測算將於本世紀中葉追上基督教的規模，與後者分別囊括全球三成人口、並列位於所有宗教之首。鑑於信仰在人們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以及伊斯蘭教在宗教中的突出地位，要想對現實作出準確的評估，我們有必要走進其信仰內核，看看穆斯林的精神世界風景如何。

萬物非主，唯有真主

伊斯蘭教的造物主叫安拉（الله，Allah），中文也稱其為真主。安拉是宇宙間唯一的神，他沒有兒子、沒有伴侶，獨一無二、全知全能。在安拉之外，穆斯林不能崇拜任何人、任何物。所謂“萬物非主，唯有真主”，這是伊斯蘭教最基本、最重要的教義；如果再加上“穆罕默德，是主使者”，便組成了十六字的清真言（الشهادة‎‎，Shahada‎‎）。基本上，一個人只要真心誠意當眾念一遍清真言——前提是他明白其中的含義，那麼他就自動成為了穆斯林。

لَا إِلٰهَ إِلَّا الله مُحَمَّدٌ رَسُولُ الله‎

安拉使者穆罕默德安拉只有神沒有

圖表4 清真言及其對應的逐詞翻譯。

注：阿拉伯文字的書寫順序是從右往左。文字上下的小符號是用來標註個別發音的，可省略。

穆斯林（مسلم‎‎，muslim）的意思是順從者，伊斯蘭（الإسلام‎‎，islam）的意思是順從，兩個詞在阿拉伯文中都是源於同一個詞根。簡單來說，順從安拉的旨意是伊斯蘭宗教的基本宗旨，也是穆斯林生活的唯一準則。

可是世上的人千千萬，安拉只有一個，普通人如何才能明了真主的意願呢？

答案是通過學習《古蘭經》，輔以《聖訓》。在此基礎上，倘若有人為了表達自己的虔誠，為安拉塑像供奉，那反而犯了伊斯蘭教的大忌。各位想想，即使你沒有皈依真主，但至少聽過他的名號吧。有人見過他的任何一幅畫像嗎？有人腦海裡能夠浮現出他的樣貌嗎？

自然是沒有的。

這是因為，安拉是無法被具象化的，安拉也絕對禁止這種行為。事實上，就算安拉正在你的面前，你也描繪不出他的形象，因為安拉的本體遠遠超出了凡人的感知能力。如果你拿這世上的任何一種事物來模仿安拉的樣子，或者在腦海中把安拉想像為任何一種具體的形態，那麼你便沒有真正認識到他的至高無上、他的超絕萬物，這樣做的人也絕對算不上真正的穆斯林。有人提出，要想更好地認識這一點，我們可以參考數學中無窮大的含義：任何一個在現實中可以被數出、在腦海裡可以被想到的數字，哪怕它位數再多，如果拿來當作無窮大本身，那都是對無窮大的誤解，都是沒有真正理解無窮大的概念。安拉是獨一的、至尊的，天下所有都不及其萬一，世間萬物都難望其項背。你要把他具象化，你要指著個什麼東西說：讓我們把它看成安拉，那你就犯下了以物配主（شرك‎‎，shirk）的大錯。就算你的本意是要通過這個東西來膜拜安拉，就算你的初衷是為了向他人傳播安拉的教導，那也免除不了其中的罪過。以物配主是人類所有可能犯的罪過之中最嚴重的一種。就此而言，上面那人以無窮大的概念來與安拉做類比，也有不當之嫌。總之，對真主的信仰不僅要口頭上說、行動上做，還要腦袋裡想；你要清楚真主的真到底是真在何處，明白了這一點，你才達到了穆斯林的基本標準。

創世

在穆斯林的歷史觀中，無窮遠的過去，除了安拉，什麼都不存在。

不知什麼時刻，安拉造出了水和水面上的王座。

再後來，安拉用光造出一支筆，用這支筆寫下了世間將要出現的一切生命和他們一生中的全部經歷。這塊以光為墨、覆蓋眾生萬象的天書，在晚些時候被置於七層天之上、安拉的王座之下，受到最高等級天使的保護，所以又叫受護天牌（اللوح المحفوظ，Preserved Tablet）

又過了五萬年，安拉開始創造我們所在的宇宙。他先用兩個五萬年創造了七層地，又用兩個五萬年造出了地上的山脈和草木，再用兩個五萬年造出了七層天和日月星辰。

也是在造物的六個五萬年中，安拉用純潔的光造出了天使，用無菸之火造出了精靈，又用水造出了各種動物；最後，他用泥造出了人類始祖阿丹（آدم‎‎，Adem），並教給他萬物的知識，準備安排他管理大地。

一時，在安拉的首肯下，在場的天使紛紛向阿丹磕頭表示服從和恭敬，只有精靈易卜劣廝（إِبْلِيس‎‎，Iblis）擺手不干[2] 。反抗者並不是毫無理由，他說，我是從火中生出的高貴精靈，阿丹是從泥裡出來的軟弱人類，憑什麼我要歸他管？

在受到了安拉的訓斥之後，易卜劣廝不僅不知悔改，反倒較上勁了。他發誓要迷惑所有人類直至世界末日，一念之間，精靈墮落成了惡魔。他隨即潛入阿丹夫婦所住的伊甸園，誘惑兩人吃下了被安拉禁止的果實。可這一切怎能瞞過真主的眼睛？事情敗露之後，夫妻倆及時表示了懺悔，也獲得了安拉的原諒。但犯了錯總歸要付出代價，阿丹夫婦還是被逐出了天堂，從而失去了永生，只得在地上勞作過活。

分別之際，仁慈的真主承諾阿丹夫婦，人類並不會永遠在大地上生活。那些能夠抵抗惡魔誘惑、一心秉持正教的人，最終都將回到天上樂園，獲得永遠的幸福。

先知與使者

在後世信徒的眼中，阿丹不僅是人類始祖，更是接受安拉啟示的第一位先知和使者。

所謂先知（نبي，prophets），是指那些能夠身體力行安拉教誨的人。他們的言行和品格都是世人的榜樣，卻不一定有主動的傳教行為。這樣的人在歷史上有很多，他們存在於每一個族群之中，總數在十萬級別，其中古蘭經指名道姓的就有25位。

所謂使者（رسول，messenger），不僅自身行為端正，還會從真主那裡獲得律法，再在大眾中傳授和推廣。從描述可以看出，使者既是先知，又比先知高出一等。他們同樣存在於每一個族群之中，總數據傳一共有313位。

25位被真主點名的先知之中，有24位都是聖經中出現過的人物，譬如以下幾個老面孔（★表示此人同時也是使者）：

先知們的故事佔據了古蘭經四分之一的篇幅，其中大部分雷同於聖經敘事。也難怪，在穆斯林看來，聖經本是由安拉降給他選定的使者，裡面記錄的也本是祖先們受到安拉感召的經歷；只不過由於人類健忘的本性，早期經典在流傳的過程中佚失了大半，留下來的寥寥幾本也遭到了大量的篡改。

所有傳世的經典之中，原意偏離的最嚴重的便是新約《四福音書》。四福音書告訴人們，耶穌是神的兒子，他曾經來到世間，以肉身受難為眾人換取救贖的機會。這種說法犯了伊斯蘭教的大忌——以物配主。穆斯林認為，耶穌的身份和其他先知沒有任何區別，就是一個凡人而已。在安拉的安排下，他自幼便能展示神蹟，在搖籃中就開始說話。後來他接受安拉降示，獲得《引支勒》（即《四福音書》），繼而在身屬的猶太民族中傳道，後遭人誣告受捕。不過古蘭經說，耶穌並沒有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關鍵時刻，安拉救下了耶穌，並把他的肉身直接帶入了天堂。實際受刑的是一個面容與耶穌相近的人，因而瞞過了圍觀群眾的眼睛。

穆斯林承認耶穌的彌賽亞稱號。還記得嗎，彌賽亞的本意是受膏者，又引申為領導者。在穆斯林看來，通過傳播安拉的旨意，耶穌拯救了族人的命運，他確實有資格被稱為猶太人的王。不過在耶穌之前，先有摩西帶著同胞逃離埃及國王的奴役，後有大衛領導臣民建立獨立統一的國家，他們都拯救了自己的民族，都是猶太人的彌賽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三位先知的歷史功績不相上下。

區別在於，比起摩西和大衛來，耶穌還有一個屬於未來的特殊任務：他在末日前夕會再次降臨人世，成為全人類的彌賽亞（具體情況我們後面會講）。但是即便如此，耶穌的身份也僅僅是一名穆斯林（順從安拉的人），和其他穆斯林的身份並沒有什麼本質不同。

在這裡，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就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了。基督徒說：耶穌為了救贖子民而甘願受難，他是我們的教主，是我們膜拜的對象，他就是神！不信神的人都會下地獄，這在聖經上寫得明明白白，絕不會錯！

穆斯林說：別傻了，你那是被篡改的偽經，我們的真經說得清清楚楚，世間只有一位神，就是至上的安拉。當年，阿丹夫婦在被放逐的時候，就被允諾會有回去的一天。人類能上天堂是安拉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跟誰的受難都沒有關係。何況耶穌根本就沒有死在十字架上，他從頭到尾只是一名安拉的追隨者罷了。那些崇拜耶穌的人，完全搞錯了對象。假若不知悔改，等待他們的將是永恆的火焰！

這裡在穆斯林口中出現的真經，就是由安拉降示給穆罕默德的古蘭經。

先知封印

穆罕默德是安拉安排在人間的最後一名先知，是眾先知的封印（خاتم النبيين，Seal of the Prophets，意指先知中的最後一位），也是所有先知之中最尊貴的一位，其全名為阿布·卡西木·穆罕默德·本·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穆塔利卜·本·哈希姆（ابو القاسم محمد ابن عبد الله ابن عبد المطلب ابن هاشم，Abū al-Qāsim Muḥammad ibn ʿAbd Allāh ibn ʿAbd al-Muṭṭalib ibn Hāshim）。

阿拉伯人的名字看上去很長，其實理解起來非常簡單。他們的名字中經常出現阿布（abu）或者本（ibn，有時也寫作bin）這樣的字樣，其中“阿布”後面跟的是這個人長子的名字，“本”後面跟的是這個人父親的名字；如果父親的名字之後還有“本”，那麼就是父親的父親、也就是祖父的名字，如果後面還有本，那麼就是曾祖父的名字，以此類推，但是一般不會超過四代。根據這個規律，穆罕默德的全名翻譯過來就是：卡西木之父，穆罕默德，阿卜杜拉之子，阿卜杜勒-穆塔利卜之孫，哈希姆之曾孫。

所以說，如果穆罕默德是一個普通人的話，我們可以用三種方式稱呼他：

一是叫他的本名穆罕默德。本名是一個人剛出生的時候被取的正式名，也是人們在交談中最常使用的稱呼。它常常蘊含了十分積極的意味，譬如默罕默德這幾個字的意思是“值得稱讚的”；

二是在長子出生之後，以孩子的名字作為對父親的稱呼，那麼這個時候穆罕默德可以被叫作阿布·卡西木，意思是卡西木的父親。這里卡西木的意思是“分配者”；

三是以父親的名字作為兒子的稱呼，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叫他本·阿卜杜拉，意思是阿卜杜拉的兒子，而阿卜杜拉（عبد الله，Abd Allāh）的意思是“安拉的僕人”。

穆罕默德祖父阿卜杜勒-穆塔利卜的名字比較特別。他是個遺腹子，自小與母親的家族一起在麥地那（Medina）生活，本名叫做謝拜（شيبه，Shaybah）。謝拜八歲的時候，被伯父穆塔利布收養。當後者第一次把侄子帶回自己居住的麥加（Mecca）時，當地人誤以為小男孩是首領新收的奴隸，將其稱為阿卜杜勒-穆塔利布，意即穆塔利布的僕人。後來，在穆罕默德受安拉指示立下的規矩中，此類名字被嚴格禁止。穆斯林如果想給自己的孩子取名為某某的僕人的話，這個某某必須是安拉九十九個名字中的一個，而不能是其他任何人，就連凡人之中最為尊貴的穆罕默德都不能踰矩。道理很簡單，萬物非主、唯有真主，如果你要自認為僕，只有安拉才當得起主人的身份。在現實中，人們之所以繼續稱穆罕默德祖父為“穆塔利布的僕人”，是因為先知曾親口說過他是阿卜杜勒-穆塔利布的孫子；而根據伊斯蘭學者的解讀，穆罕默德的說法只是遵照了過去發生的事實，並不意味著他認同這樣的命名方式。總之，在任何方面，安拉的至上地位都是不容挑戰的。

至於穆罕默德本人，他在眾先知中的尊貴身份，從穆斯林的言談中可見一斑。首先，當有人不加限定地提及先知如何如何的時候，無需作出多餘解釋、無需了解上下文意，聽眾都知道他說的是穆罕默德，因為在所有先知之中，能夠享受如此待遇的只有唯一的一位。此外，在正統的伊斯蘭文獻或穆斯林間的正式對話中，人們在提到穆罕默德時，還會在其名後立即加上一段祝福詞：願真主祝福他，並使他平安（صلى الله عليه وسلم，may Allah honor him and grant him peace，見下圖）。與此相區別的是，穆斯林在提到其他的先知或天使時，使用的祝詞僅僅是願他平安（عليه السلام，peace be upon him）。言談之間，穆罕默德的尊貴地位呼之欲出。現在很多新一代的穆斯林，在提到先知時僅附一句“願他平安”，更有一些說英文的年輕人，在網絡交流時偷懶使用PBUH（Peace and Blessing be Upon Him）或SAAW（此乃阿拉伯文的英文音譯縮寫）之類的縮寫，這都被視為不恭敬的行為，是要遭到傳統穆斯林的抗議的。

圖表5願真主祝福他，並使他平安的阿拉伯文合體字

注1：在某些伊斯蘭文獻中，صلى الله عليه وسلم的四個詞語從右到左、從上到下地緊密地排列在一起，作為一個合體字放在先知二字之後。

注2：合體字是指把多個字寫成一個字，中文常常有這樣的作法，譬如我們熟悉的紅雙喜，便是把兩個喜字寫在一起。其他如招財進寶、黃金萬兩、日進斗金、天人合一等也有各自的合體字。

我講穆斯林對待名字的謹慎態度，就是想通過這麼一個小小的細節讓讀者看到，在信徒的眼中，安拉的身份是多麼地不容挑戰、先知的地位是多麼地不容褻瀆。真主至上（الله أكبر，Allahu akbar）絕不僅是一句口號，而是貫穿於他們人生的方方面面、體現在生活的各種細節之中。這種觀念融入血液、深入骨髓，非精於此道之人，難以理解。

古蘭真經

公元609年，年近四十的穆罕默德開始頻繁地做夢，他模模糊糊地夢到將來會發生的一些事情。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六個月，終於，公元610年齋月下旬的一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在這個被後人稱為吉慶夜（Night of Power）的晚上，安拉將神聖的知識從七層天的受護天牌傳達到一層天，然後命令天使加百列分批降示給人間的穆罕默德。考慮到穆罕默德不識字，天使一開始降示的內容很少，後來，隨著穆罕默德領導部族不斷擴大領地，進而遇到許多問題，天使亦不斷帶來新的指示。這種交流一直延續了二十三年，直到先知逝世的那年，他還在與天使反复核對自己誦記下來的經文內容是否完美無誤。

先知講經傳道多年來，身旁一直圍繞著一批忠實的弟子。他們根據先知的教導日日反複誦讀，直至將經文爛熟於心。先知去世後的兩年間，好些弟子犧牲在了對外的戰鬥之中。為了不讓知識失傳，剩下的人聯合起來，花了很多時間將全部經文整理為文字資料，並取名為“誦讀”（اَلْقُرآن‎‎，Quran）。這個阿拉伯詞的音譯是古蘭，因此在中文裡，整個經文就被稱為古蘭經。

古蘭經是伊斯蘭教最重要、最權威、最可靠的經典。說它重要，是因為世間一切有價值的知識都包含在經書之中；說它權威，是因為裡面每一個字母都是安拉真實意圖的表達；說它可靠，是因為它被安拉賦予了神聖的力量，在流傳的過程中絕不會遭到凡人的篡改。不過上述性質僅僅針對阿拉伯文的原經，因為安拉的旨意是以阿拉伯語逐字下達的，被翻譯成其他語言之後，便失去了神聖的本性。其中的道理，就好像對於一件偉大的藝術品來說，哪怕仿製品做得再惟妙惟肖，也不具備真品的價值。

由於古蘭經中有些內容講的非常簡略，於是在經文之外，弟子們還記錄了先知很多日常言行，尤其是他判決民眾爭議、回答弟子疑問的各種事例，並逐步將其整理為《聖訓集》，作為理解古蘭經的輔助讀物。不同教派採用的聖訓集版本略有區別，但大體精神一致。這樣一來，通過閱讀古蘭經和聖訓集，我們便能得知先知傳達給全人類的啟示和囑託了。

前定

說到這裡，我們已多多少少接觸到了伊斯蘭教六大信仰：信安拉、信先知、信經典、信天使、信末日（也叫信後世）、信前定。前四個相信大家已大致理解，下面我重點講講後兩點的含義。

先說前定。我們說過，安拉在創世前曾造了一塊受護天牌。自有人類以來，安拉在向每一位使者傳達旨意時，降示的都是受護天牌上的內容。古蘭經的全文也是從天牌中摘錄，再逐漸傳達給穆罕默德的。

天牌不僅包羅了天上、地下、人間的所有知識，還銘刻了宇宙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事情。每個人一生中的點點滴滴，從出生到死亡，再到末日審判之後的去處，都毫無遺漏地記載在天牌之上，因此又有人把天牌稱為前定書。前定的意思是說，在你生命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一開始就注定好的。但是在解釋前定與自由意誌之間的關係時，伊斯蘭學者採用了與基督神學家稍有區別的角度。他們更多地把安拉視為一名觀察者：真主在時間之軸上自由進退，從無窮的過去到無窮的未來，宇宙每一時刻的狀態都處於他的視線之內；他知道每一件事的結局，並把它們寫在了創世前的天牌之上。因此一切事情的演化都將完全吻合天牌的記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一個人的命運，對於安拉來說是已知的，而在我們個體的層面又可看作是自由選擇的。因此在末日來臨之際，我們被要求為自己一生的行為負責，是完全符合正義的。

必須指出，當我說個體選擇是出自自由意誌時，這並不意味著沒有安拉的參與。還是那句話，安拉是全知全能的。我們的一切行為，雖說由自己決定，但歸根結底都出自安拉的意願。要理解其中的關係，不妨以三歲小孩的習性為例：有的孩子規矩守禮，有的孩子嬌蠻任性，雖然他們的行為都是源於自己的想法，但究其根本，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大人的管教。

末日

末日的概念較為複雜。穆斯林認為人有兩世生命，我們當下經歷的都是第一世的生命；在現世生命結束時，靈魂並不會消失，而是會帶著生前一切行為的印記繼續存在。那些在世時表現特別優異的（譬如為真主奉獻了生命），會直接升入天上的樂園，在那裡獲得美妙的身體，享受美好的生活，剩下的絕大部分則會進入陰間（برزخ，Barzakh）遊蕩。

有很多預兆提示末世的到來，譬如說不信安拉、誹謗安拉的人不斷增多；偽信者巧言令色、曲解經意，將穆斯林引入歧途；年輕人叛逆父母、不敬長者；婦女的數量大大超過男性，她們穿著暴露，又屢屢投身商業活動；地震頻頻，氣候變化，飢荒爆發，疾病流行；世間充滿謊言、欺騙和無意義的殺戮；時間流逝速度變快，一年感覺像一個月、一個月感覺像一個星期；靡靡之音盛行，施捨行為不再，人們熱衷於獲取不義之財；真知泯滅，金錢氾濫，嫖娼明揚，飲酒成風；游牧民族積累許多財富，開始修建高大的建築；猶太人和穆斯林之間爆發戰爭……某個時刻，先知的某位後裔將會擔負起領導全體穆斯林的責任，並為他們帶來久違的公義。這位後裔被人們稱為馬赫迪（مهدي，Mahdi），意思是導師。

在導師的統治下，穆斯林將與由偽王（المسيح الدجّال‎‎，the false messiah）領導的惡勢力展開鬥爭。這個偽王是誰呢？我們曾說過耶穌在末日前夕會再臨世間，為全體人類帶來公義；這個偽王則是假冒耶穌的李鬼。除了那些真正的穆斯林，其他人都會受到偽王迷惑，將騙子視為救星；在這些不辨真假的人中間，又以猶太人最為固執，他們始終站在邪惡隊伍的前列，與穆斯林展開激烈的戰鬥。

還好，真正的耶穌很快就會在天使的陪伴下現世。他將與導師並肩作戰，在約旦河殺死偽王，並向全體基督徒宣告真相。所有的十字架將被砸碎，所有的豬將被消滅，在耶穌對全人類的統治下，世界將迎來和平、富足與正義的四十年，直到耶穌在人間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死去，並被穆斯林妥善埋葬。

在那之後，突然有一天，太陽會從西方升起。從此刻開始，活人的行為再也不會影響他們最後的結局。如果你那時尚未深信安拉，那麼就算之後某天你突然醒悟，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太陽從西方升起的時刻，便封印了所有將被呈上審判台的捲宗。

接下來，覆蓋全球的濃煙和三場巨大的地震，將給不信安拉的惡人帶來巨大的傷害。古蘭經將被收回天上，導師逝世，最終審判的帷幕終於拉開。

一連串事件將陸續發生。

首先，一股輕柔的風毫無痛楚地帶走全體穆斯林的生命，只剩惡人們留在世上，遭受時刻不停的痛苦折磨。

直到一百年之後，天使第一次吹響號角，奪去世間殘留的一切生命。也是在這一次號角聲中，那些天上的天使和去世的靈魂，無論身處樂園還是陰間，除了少數幾個安拉另有安排的之外，都會失去意識、陷入混沌。而在這個過程中，地球亦將遭到完全的毀滅。

再過四十年，天使第二次吹響號角，所有曾經活過的人帶著肉體復活，聚集在一起接受審判，並在之後迎來第二世的永恆生命。根據生前的信仰和行為，那些崇奉正教、信道行善的將進入天堂享受無盡的幸福，而不信真主、犯罪作惡的將被投入火獄永世不得超脫。

在對末日審判和兩世生命的信仰中，比起下一世，這一世的生活既重要又不重要。說它重要，是因為這將直接決定我們後世是升往天上的樂園還是墮入地下的火獄；說它不重要，是因為這一世最多不過短短百年，而下一世卻將持續永恆的歲月。先知告訴我們，世人經歷的任何慘境，都比不上火獄中最輕微的刑罰，世人獲得的任何快樂，都比不上樂園中最低級的樂趣。毫不誇張地說，樂園中的一鞭之地（即一條鞭子那麼大的地方），強過地球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為了後世的歸宿，我們一定要抓住這一世的機會；我們生活的目的不在轉瞬即逝的物質享受，不在過眼雲煙的權力地位，而要抓緊時間奉行正道，通過全心全意服從安拉的旨意、接受安拉的考驗，以獲得後世真正的、永遠的幸福。

聖戰

最後談談我對吉哈德的看法。中文一般將吉哈德（جهاد，jihad）翻譯為聖戰，這本沒錯，因為吉哈德本來就是為真主而奮鬥的意思。只是人們在理解這個詞語時，常常將其完全等同於流血戰爭，這就有點以偏概全了。其實，凡是努力遵循真主之道的行為，都叫吉哈德，都叫聖戰。以財產和生命捍衛真主是聖戰，以孝心和善念侍奉父母也是聖戰，先知甚至說過，在戰爭狀態同敵人拼殺是小聖戰，在和平年代與私慾鬥爭是大聖戰。

一直以來，人們對伊斯蘭教屬性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古蘭經第九章第五節。

當禁月逝去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發現以物配主者，就在那裡殺戮他們，俘虜他們，圍攻他們，在各個要隘偵候他們。如果他們悔過自新，謹守拜功，完納天課，你們就放走他們。真主確是至赦的，確是至慈的。 （9:5）

這段經文乍看之下，流露出不皈依則死的凌厲作風，因此被稱為劍之經節（verse of sword），常被單拿出來作為支持各方觀點的證據——激進者以其樹立恐怖襲擊的正當天性，批評家憑此說明伊斯蘭教的暴力本質。

我的看法有兩點。第一，古蘭經中可以找出更多的仁之經節。譬如以下幾節（括號中為章節號）：

對於宗教，絕無強迫。 （2:256）

你對信道者說，要赦宥不怕真主的氣運的人們，以便真主因民眾的善行而賜以報酬。 （45:14）

如果他們傾向和平，你也應當傾向和平，應當信賴真主。他確是全聰的，確是全知的。 （8:61）

信道的人們啊！你們當全體入在和平教中，不要跟隨惡魔的步伐，他確是你們的明敵。 （2：208）

只因為從真主發出的慈恩，你溫和地對待他們；假若你是粗暴的，是殘酷的，那末，他們必定離你而分散；故你當恕饒他們，當為他們向主求饒，當與他們商議公事；你既決計行事，就當信託真主。真主的確喜愛信託他的人。 （3:159）

也就是說，如果斷章取義，古蘭經中可以找到好些看起來相互衝突的說法。有人對此評論說，就算其他經文曾經表露出和平的態度，那也被劍之經節推翻了；他們的理由是，倘若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在全文一百一十四章之中，第九章是最後的重要啟示（唯一更晚的第110章只有三句話，且並不包含具體的行為指導）。在這一章中，先知不僅沒有遵循慣例以安拉的仁慈之名開頭，反而一上來就宣告撕毀與不信者的盟約並向他們宣戰。如果古蘭經的前後文之間真有什麼矛盾的話，那也應該以時間較晚的第九章為準。

那麼我就要講自己的第二點看法了。第九章一共129節，要真正理解排在第五段的劍之經節，還是要結合它的時代背景和上下文本。不講遠了，就說它之前和之後的兩節吧。

但以物配主的人們中曾與你們締結盟約，而沒有任何違背，也沒有資助任何敵人者，你們應當遵守與他們締結的盟約，直至滿期。真主確是喜愛敬畏者的。 （9:4）

以物配主者當中如果有人求你保護，你應當保護他，直到他聽到真主的言語，然後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這是因為他們是無知的民眾。 （9:6）

從上下文可以看出，劍之經節的確不應被解讀為單純的暴力殺戮。有學者指出，第九章的內容與當時阿拉伯半島的政治環境和多神教徒率先違背停戰協議的行為密不可分。在這方面的深入剖析超出了本書的範圍，我只想提醒大家，即使在伊斯蘭教內部，人們對第九章的地位和意義也存在不同的理解。回顧人類歷史，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在上一個千年，歐洲的基督教徒還在教會的號召下，高呼神的名義，在兩百年內連續發動對異教徒的宗教戰爭，屠殺了大量的猶太人和穆斯林。同樣一本聖經，那時的人們看到的是刀與征服，現代的信徒讀出的是愛與寬恕，難道聖經的內容有任何變化嗎？變的只是人們解讀的方式啊。那麼當我們再次審視劍之經節，哪種解讀是正義的、公道的、合乎天理的，不是十分明顯的嗎？

回過頭來，今天我們已經無從得知先知傳達啟示時的內心想法，但是在將古蘭經的內容應用到生活中時，在與那些不信真主的人們相處時，到底是以友愛與和平為準則，還是用仇視與暴力作指導，都是出於我們自己的選擇，而這些選擇也都將深刻地改變我們的生活。只是各位不要忘記，整個古蘭經中，最常用以形容真主的四個字，畢竟是“至仁至慈”啊。

結語

作為主流宗教中的後起之秀，伊斯蘭教勢頭強勁，正在不斷地擴大領地。相較之下，資歷最為古老的佛教卻始終偏安一隅，從未獲得真正的全球化。溫和無爭的性格對於個人來說是難得的福氣，作為一種文化卻略顯軟弱。到頭來，連印度的大本營都被異教攻破，只有在本土宗教十分孱弱的儒家社會，佛教因緣巧合地站穩腳跟，繼而受到了中華文化的改造和融入，乃至當今世人大多只知晚興之大乘，而不屑原始之小乘了。

[1]如果一個國家中信奉單一宗教的人口比例超過90%，我便將其視為全民一教。

[2]關於易卜劣廝的身份有很多種說法，有說他本來是天使中的一員的，有說他本來是精靈中的一員的，有說他是當時唯一的精靈的，諸如此類。在不同的說法中，為什麼他不聽安拉的命令，以及為什麼他會墮落成惡魔，都有不同的解釋。

[3]指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三門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