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上帝的部落

蒟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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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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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趟多数服从少数的健行

1月,朋友H说抢到了2月20日司马库斯的入山证,邀我们一班朋友来一趟赏樱健行。久闻上帝的部落──司马库斯大名,当然要答应啊。连司机9人,港台组合迅速成团。

2月18日,其中一个朋友从Line传来天气预报,说20日的司马库斯很冷还下大雨,问要不要取消行程。我有做过功课,知道司马库斯的那条神木群步道并不难走,我弱弱地回了一句「下雨也可以健行的吧」。随后有朋友提议改去故宫南院,也有朋友提议去玩保龄球,甚至有朋友提议去台南新开的三井outlet(什么烂提议),局面就僵持下来了,反正我知道我成了坚持去司马库斯的少数派。直到2月19日的中午,有朋友为打破僵局,搞了一个限时投票,我立刻投了司马库斯一票,过了一个小时我看看,发现故宫南院领先,我就再没管结果,忙其他事情去了。几个小时后,我发现H说「上帝的部落在等各位」,居然最后司马库斯胜出?和H再三确认,他都回我Yes。那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搞得我立刻忙起来,准备各种寒雨下健行的物品。

2月20日,凌晨三点就爬起来,好不容易把少爷也挖起来,洗漱完,急忙出门。路过楼下大堂的时候,惊得保全哥哥整个从椅子上弹起来,那神情分明是看到三只半夜飘过的鬼。出了大门,外面寒风阵阵,还飘着雨,朋友的车子已经等在路边,赶紧上车出发。

上车以后,一路都在下大雨,大家其实都有点没底,不知道天气会恶劣到什么程度。我随口问了一句,应该故宫南院领先的,为什么最后司马库斯还赢了。听到司机H偷偷笑了一声,然后车上响起了彼此起落的质疑声音,连我们家少爷都说,明明他也是投博物馆的。有朋友立刻打开投票页面发现确实是博物馆赢。 H忍着笑说:「嗯,最后是我决定的。」车上所有投票博物馆的朋友开始声讨司机,怎么可以这样。身为司马库斯坚实支持者的我挺身护友:「H这是替我帮大家体验一下香港民主嘛,感受一下什么叫多数服从少数。」H听到放声大笑起来,认真地说:「樱花谢了就没有了,博物馆一直都会在。」都在路上了,大家最后都选择闭嘴,得出结论是昨天投屁,H才是大佬,独裁的。

司马库斯的经济模式

在车上, H问我,知不知道司马库斯的经济模式很特别。我只顾着做健行路线的功课,经济这个问题还真的没有去研究。听过H细心的介绍,我才知道,司马库斯是走集体经济道路的,可以说比对岸还早迈入共产主义社会,实在是令人惊讶。

司马库斯是泰雅族的聚居地,位于雪山山脉深处,海拔1500米的尖石乡。司马库斯是台湾最后一个通电的部落,也是台湾最晚开通对外公路的部落,所以内部保留出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吸引大量游客观光。早年,族人各自经营餐厅和民宿,利益冲突随之出现,影响部族的和睦。眼见纠纷不断,部族首领召开会议,经过多轮磋商,决定将各自经营改为共同经营。

从2001年开始,司马库斯开始在摸索中实行共有经营道路。由部落统一规划土地耕作,民宿和餐饮的经营。让族人根据能力和兴趣选择工作,平等分配收入,共享福利,包括医疗和教育的费用也都由部落承担。司马库斯人口不多,但也有自己的小学,提供丰富的泰雅族文化课程,也鼓励爱读书的后代走出大山努力读书,部族会一直负担所有教育费用直到毕业。听到这里,哇,乌托邦在这个世界是存在的,还存在一个仙境般的地方,太动人了。

超过20年的经营,经济模式被大部分族人接受,运行得非常成功。为了长远发展,部族投放大量精力在保育山林,提升景致上;控制进入部落人数,减少垃圾,也尽量减少人为对环境的破坏;提高客房价格,保证弥补控制游客数量而减少的收入。司马库斯的严格限入机制,也是樱花季的入山许可一证难求的重要原因。

司马库斯户数少,大家是同一民族,族人间本就有优良的共享传统,相对容易就实现这种「人人放下自身的利益,全力一起为部落努力」的经济模式。这种模式放在在世界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应该也是很难实现的,各人的利益千万种,根本没有办法统一。哪怕是极权国家完全忽略人民利益,统治阶层也平衡不了自己内部的利益冲突。

司马库斯的民宿

司马库斯的神木群步道

进入司马库斯的山路窄且弯多,加上天雨路滑,我们坐后面的人都替司机H捏一把汗。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H唤醒被山路摇晃得魂飞魄散的我们,司马库斯到了,抬头望向部落入口右手边的一丛丛如烟如梦的樱花,我们彻底被粉醒了。

下了车,大家都忍不住「嘶」一声,刺骨寒风夹着雨扑面而来,怀疑暗处躲藏了武林高手,随意衣袖一挥,漫天纤细银针逼近眼帘。穿好雨衣赶紧往神木群步道入口走去。不管怎么活动,脚趾都维持僵冻的状态,加上步道被雨水侵犯得极度泥泞,大家行进的速度都快不起来。离步道入口没多远就有一处短小的樱花林,大家已经开始赞叹,不停拍照,H催我们快走,真正的樱花林还没到呢。果然沿着步道深入到2.3K左右的位置,壮观的粉色云彩毫无顾忌阻挡在游人前面,我们搜肠刮肚也想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不约而同说出的话是:「这也太假了吧!」很假,假得好像进入了某个动漫场景。

被雨水沁润的花瓣,淡淡的透明,近看没有一丝刻意的深情,聚集在一起又好像隐藏了难以言喻的天荒地老。心跳声被淹没在跌宕的樱花雾里,一切是那么的纯情香软,又带着生涩的试探,仿佛只要我愿意,重重花瓣就会把我淹没,让我融化在清冷的樱花气息当中,而无所遁形。拼命想要抓住眼中所有的转瞬即逝,发狠一口喝下冒着细腻泡泡的粉红色香槟,没有循序渐进的撩拨,只有星火燎原的热情。凄风苦雨被阻挡在外,明刀暗箭都射不进来,思绪瞬间停滞,积压已久的灵魂像洪水一样冲出身体,随湿气蒸发,在樱花的惊涛骇浪中,我无法控制灵魂飘向何方,只能顺着飘移的光和影而去。

司马库斯的樱花林

被樱花烈焰灼烧得七零八落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再度整合起来往神木群步道深处走去。沿途雾饶树梢,流水激涧,奇石嶙峋,再加一抹春季的嫩绿在中间顽皮跳跃,每一眼都是一幅画国画。郑板桥的百节长青之竹、张大千的肆意泼彩、李可染的光墨写意、吴冠中的潇洒线条都能在沿途一一寻获。

如画的司马库斯

司马库斯的神木隐藏在步道5K处,那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灵气的世界。当日很多游客看完樱花就返程了,到达尽头的游客只有我们一群人。抵达时原本还说笑的我们,立刻噤声,有一种空明的寂静包围了我们,哪怕一点点人声也好像是亵渎。我总觉得有无数精灵在顽皮的窥探我们,我眼神飘过去,他们又把头缩回去;每一片叶子背后都有扑闪翅膀的小仙女在飞舞;每一颗挂在叶子上的水珠都是神灵指尖随意洒出的透明宝石。用仙气也不足以形容我们眼前的这个童话世界。司马库斯的神木是台湾红桧,沿着小径一路观赏,高耸入天际的粗壮神木如同一个个严肃的巨人武士冒雨守护我们。而蹑手蹑脚误入圣殿的凡人,带着八卦眼神四处张望,带着崇拜的傻气惊掉下巴,一阵紧张的喜悦充斥全身。

司马库斯充满灵气的森林
司马库斯的神木

司马库斯的洗手间

在仙境里提洗手间好像很煞风景,但事实上,如果你到过司马库斯步道边的洗手间,你都会赞叹的吧。步道沿途有两个洗手间,在2K左右位置有一间度假感强烈的五星级景观洗手间。这个洗手间是从步道旁延伸出去的,与人方便的位置悬空于山崖外,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向外的一面墙居然设置成落地玻璃,在一览无遗的山景前解决凡人大小事,我有点怀疑这面落地玻璃是凡间与神界的分界处。洗手间的地板是木板铺成的,间隔极宽,低头就能从缝隙里看见翠绿的山谷,冷风也顺着缝隙直往上冲,让解决凡间小事的我冷得直发抖,没心思研究如何闯入神界就匆忙逃离。


看完神木,往回走时,又在樱花林里逗留了一会,才不舍离开,回到步道入口处的餐厅休整和吃午饭。没有暖气的餐厅也是半悬空的,地板的木条之间隔着至少两指的宽度,坐着吃饭,地下刺骨的寒风一直往上灌,我一边跺脚一边迅速把餐点吞下肚,喝过热饮,人也还是僵尸状态。拿出电话看一看天气,尖石乡原来已经跌到负1度。想到在如此寒冷和冻雨之下,走了10K的泥路,我们这群傻子,都忍不住为自己鼓掌,然后一脸无耻地怂恿H明年继续做代表抢入山证。



后记:这一篇拖了2个月才写完。前天细妹@Wu Ming一早发给我一堆诗句「槛边桃杏开新妆」、「浣溪沙女美无双」、「花香叶茂蝶来颊」,我意识到应该没有机会拉细妹一起健行的了,赶紧趁记忆犹在写完,等嚷着要我写游记的细妹一起「动态」游司马库斯,怎么也比动态清零好玩吧!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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