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uld you rather fight millions redditors or one unicorn? – reddit的成长故事(2)

网上论坛reddit于2005年上线，一年后即被传媒集团Condé Nast收购。被收购后reddit的用户人数持续成长，但流量却未能转化为收益，而创办人Arron Swartz 、Steve Huffman及Alexis Ohanian更先后离开reddit，有关的故事可见本系列的第一篇文章。 2009年末reddit开始后创办人时代，而等着它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滔天巨浪。

在2009年末，本身也是redditor的Dan McComas在11月忽发奇想︰何不借助reddit办一个神秘圣诞礼物交换计划( Secret Santa Gift Exchange )？他在reddit上发文试水温，帖文一出便火速收到逾千人报名参加，人数之多令McComas应接不暇，本身也是名程式设计员的他只好制作网站来处理申请，其妻子则负责后勤工作，在回答了一轮轮电邮、私讯甚至电话查询后，最终来自62个国家、超过4300人参与这个别开生面的礼物交换计划，这个心血来潮的计划就成为日后的redditgifts 。 2010年McComas夫妇再接再厉，结果这一年超过16000人透过平台交换圣诞礼物。其后每年的参与人数均如气球般膨胀，McComas还开始于其他日子举行类似的交换礼物活动，计划规模亦已非他们两人所能够处理，幸好当时reddit掌门人Martin不忍这样有意义(及潜力)的计划寿终正寝，于是游说Advance Publications (reddit的母公司Condé Nast的母公司)以相当便宜的价钱收购redditgifts，让它得以继续茁壮成长。结果这个当年出于玩票性质的小搞作在未来十年发展成一个接近20万人( 2018年数字)参与的全球活动。

虽然reddit持续推出新功能与产品，用户人数也维持增长，但是公司仍然未能达致收支平衡(仍未上市的reddit一直没有公开财务状况。在2013年，当时的CEO Yishan Wong曾在公司网志发文指reddit仍处于亏蚀状态)。为了拓展收入来源，广告自然成为reddit的必然选择，该公司于早前已推出广告计划但收入微薄，而且reddit更曾因广告问题与Condé Nast发生纠纷。在2010年，一个团体打算在reddit刊登支持烟草法案的广告，该法案因有助吸食大麻获得合法地位而获得不少redditors的支持。但Condé Nast顾虑到该广告可能破坏集团形象(它的一封声明表示“As a corporation, Condé Nast does not want to benefit financially from this particular issue.”)，故勒令禁止reddit刊登广告。该决定令reddit上下都大为不满，团队于是在论坛内贴出一封公开声明，表示全体员工一致反对母公司的这一决定，更绝的是他们其后免费刊登该广告，以避开Condé Nast声明中所提及的「财务利益」。

reddit的这一决定自然获得一众redditors的激节赞赏。但虚拟的掌声还是不能变成实在的员工薪水和伺服器，团队仍要解决收支短缺的问题。这时reddit团队决定来次「众筹」︰他们推出“reddit Gold”计划，希望透过招募付费会员来拓展收入来源，结果他们在半年内筹得25万美元，「众筹」成功亦令reddit决定将该收费计划恒常化(现时已改名为"reddit Premium")，成为网站日后其中一个主要收入渠道。

在2010年底reddit已是一个每月浏览量逾4亿页、访客人数达8百万的社交平台，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reddit的全职员工数目一直维持在5人上下(！)，该段时间更是reddit的换血潮──如Slowe之类的「老臣子」陆续离去，补充人手自然成为公司的当务之急。与此同时，这个庞大的网络社群已俨然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虚拟有机体，并且透过不同方式影响着实体世界：每年redditgifts都不定期地以交换礼物的方式连结世界不同角落的人；2010年redditors为海地水灾灾民筹募了18万美元善款；reddit亦多次动员网民针对不同议题表达意见，甚至策动redditors走上街头示威抗议。

2011年众议院一个跨党派小组提出Stop Online Piracy Act ( SOPA )，包括reddit在内的不少网络平台与网民均担心议案会限制言论自由而表示反对，一众redditors除了在各大subreddit宣传反SOPA外，部份subreddit管理员更响应Wikipedia创办人Jimmy Wales的呼吁，在2012年1月18日关闭他们所管辖的subreddit，有关行动其后获得越来越多管理员支持，一直有留意状况的reddit团队其后决定在当天关闭整个网站(Blackout)以示对SOPA的抗议。最终该议案就在一众网民和网络巨头的强烈反对下被撤回，而该次Blackout亦成为reddit参与的其中一项大型社会运动。但就如书中所写︰

What he (指Ohanian) wasn't considering at the moment was that if this community of individuals could use their collective power for massive good, they could also commit terrible ills.

这支强大的网军是一柄双刃剑，而世人在未来数年将会对它有更深刻体会。

2011年，reddit的拥有权被转移至Condé Nast的母公司Advance Publication手上，转移后reddit将会以独立营运的方式继续运作。悬空多时的reddit CEO一职亦终于有了人选︰曾在脸书任职的Yishan Wong于2012年走马上任，而创办人之一Ohanian则担任董事。在任期内Wong替reddit筹措到5千万美元新资金，并且拓展公司团队(2013年8月公司团队扩充至23人)，而用户人数亦由3千5百万激增至1亿7千万(23名员工管理一个有3千万名用户的网站是什么概念… …)。

但在用户人数暴涨的同时，网内的仇恨言论、起底(doxing)、假讯息、网络欺凌问题也日益严重，而作为与广大redditors沟通的community managers 对此就有最深切体会。他们每天都要处理数之不尽的过火言论、色情照片、人身攻击、恐吓投诉等，一位community manager笑称她每天的早餐是“dick and coffee”——不知为何一些男网民总爱向女网民发送男性性器官照片，不胜其扰的网民唯有转向reddit求助。遇上一些严重案件时，community managers甚至需要将事件转介给警方或防止自杀机构以作跟进，而类似事件已经成为community managers的生活日常。更恶劣的是部份redditors将矛头指向公司员工，动辄以粗口、恐吓、色情照片来招呼他们，甚至出现员工被起底、被跟踪的情况。一些员工因为长期在负面、压抑的环境下工作而患上创伤后遗症(PTSD)，而更多员工因承受不了压力而离职。曾于2015年短暂地在reddit任职的Dell Frost指这段时间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不愉快的一段日子︰

Child molesters, child porn, vicious stalking, rape threats, serious harassment, people taking the harassment offline, and people filing police reports on each other. I had to report one person to the feds. So much shit. I dealt with that on a daily basis.

当然单靠community managers是无法监控reddit内那千奇百怪又问题丛生的讨论区，所以他们也倚重由redditors义务担任的管理员。作为reddit的前线人员，管理员一旦发现讨论区内有异常情况(如暴增的灌水留言、恐吓言论等)便要向community manager汇报，而他们也会协助community manager删除不合规定的帖文(如儿童祼照之类明显违法的内容)，又或向涉事的会员作出解释、警告甚至惩戒，所以community managers与管理员之间有种微妙的关系：他们很感谢管理员的帮忙，也理解管理员在处理纷争时可能涉及一些不太见得光的手段，甚至当有管理员一边管理subreddit一边在其他讨论区内发放不雅内容，community manager往往念在管理员的付出份上而采取只眼开只眼闭的态度来处理，不过2012年一宗报导却揭发了这种灰色的合作关系，并引发轩然大波。

u/Violentacrez是名活跃的redditor，他经常在各subreddit发表不雅内容(如偷怕得来的女性下体照片、未成年少女的性感照片等)，但同时他又是位极能干的subreddit管理员，他经常和员工合作处理讨论区内的纷争和取缔违法内容，其能力甚至获得不少管理员所认同。曾与u/Violentacrez联络的Slowe这样形容他：

We just stayed out of there and let him do his thing and we knew at least he was getting rid of a lot of stuff that wasn't particularly legal. I know I didn't want it to be my job.

不过在2012年10月，记者Adrian Chen揭发了他的真正身份，事后u/Violentacrez曾与记者谈判要求Chen不要公布他的身份，但最终Chen仍然发表了报导，文章刊登后u/Violentacrez因此丢了工作， reddit 管理员在得知消息后群情汹涌，他们认为这违反了reddit一向主张的「不起底政策」，而不少管理员更认为u/Violentacrez多年来对reddit付出良多，所以对他被炒的遭遇感到愤怒。一位管理员留言：

As moderators, we feel that this type of behavior is completely intolerable. We volunteer our time on reddit to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the users, and should not be harassed and threatened for that.

另一位资深管理员也指出：

Without assurances of anonymity, I have little motivation to put the many hours I spend moderating.

事后不少管理员在他们管理的subreddit内禁止张贴Chen的报导连结，网民亦开设新的subreddit推广反Gawker运动(Gawker是当时刊登报导的平台，该网站现已停止更新)。 reddit的官方态度则是举旗不定︰团队初时曾全站禁止张贴相关的报导连结，但实施一天后该措施便被取消，不过容许subreddit管理员自行决定是否执行禁贴规定。事件令reddit团队处于尴尬位置：一方面报导的确违反了reddit的不起底政策，而容许张贴报导更等于得罪一批多年来忠心卖力的义工管理员们；另一方面，作为第四权的传媒本来就没有责任遵守reddit站内的所谓「不起底」规定，而且对于曾经参加反SOPA运动、高举言论自由大旗的reddit来说，禁止张贴该报导与reddit的精神相违背，这令传媒认为reddit只是挂着反起底之名、行言论审查之实。这宗本来不算特别的调查报导结果成为各大媒体和网民的关注焦点，它揭示了言论自由与个人权利之间的冲突；突显了新闻自由与个人私隐交叠的灰色地带；它更重提大众注视一个潜藏已久的问题︰作为提供网民发布讯息的平台，reddit以及一众社交媒体应该负上什么责任？

上述问题自然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解决，故此问题继续接踵而来。 2013年4月15日，美国波士顿马拉松发生炸弹袭击案，美国上下均大为震动，连带reddit上的网民也议论纷纷，有网民立时开设r/FindBostonBombers来集中讨论案情，一时间无数redditors倾尽心神翻看所有现场照片或录影，务求找到破案的蛛丝马迹，大家深信凭着网民的智慧，定能找到破案的关键。他们曾经透过现场及脸书照片辨认出一位跑手和教练，有redditor指其中一人与恐袭者身旁的一位男子相似，两人亦曾在恐袭发生前一小时离开爆炸现场，网民于是怀疑他们与恐袭案有关(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逻辑？)。一些小报便根据有关资料作出跟进报导，结果该对教练和跑手在报导刊登后被迫要到警署「自首」──不过他们不是要承认自己是恐袭者，而是担心报导刊登后他们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事后他们亦被证明和恐袭无关。

尽管r/FindBostonBombers管理员一再强调不要发放未经证实的资讯和披露个人资料，他们也不停删除相关帖文，但网民庞大的力量已经令管理员应接不暇，类似的「线索」仍然占满整个版面。案发3日后(4月18日)FBI终于发布了一张照片，指照片中两个蒙胧身影是案件中唯二肯定的嫌疑犯。 redditors立时空群而出，将「调查」焦点集中在两人身上，结果产生两个后果︰首先他们找到了一张由跑手拍得、相里摄有其中一名嫌疑犯的高清照片；其次有网民指一名上月已失踪的男子(Sunil Tripathi)很可能是嫌疑犯。该帖文发出后一堆安乐椅侦探就如鲨鱼嗅到血般紧咬着「线索」不放，他们不停人肉搜索他的背景、失踪原因、最后行踪等。随着网民越来越多「线索」、案情似乎「水落石出」之际，一些网民按捺不住、到Tripathi的脸书专页留下恐吓帖文实行未审先判。该脸书专页其实是由Tripathi父母所开设，目的是收集有关儿子失纵的讯息与线索，结果原来贴满同情留言的专页很快便被粗口和辱骂言论洗板，Tripathi的父母和亲人甚至收到传媒和陌生人的采访查询或恐吓。直到NBC于4月20日报导指Tripathi并非嫌疑犯后，相关言论才渐渐减少，数天后Tripathi被发现浮尸河上，鉴定后确定他已死去数个星期，这场猎巫事件才告一段落，但已对Tripathi家属造成严重伤害。

虽然网民的「调查」的确有找到一些重要证据，但更多是捕风捉影，结果产生更多谣言，影响调查方向，甚至令警方需要调动资源进行辟谣工作。更不幸的是一些无辜市民在被网民标签为「嫌疑犯」后，他们便要面对无数网上网下的滋扰甚至人生威胁，这些都在该次事件中显露无遗。事后Erik Martin就该事件向大众、特别是Tripathi家人道歉。他在文内提到︰

This crisis has reminded all of us of the fragility of people's lives and the importance of our communities, online as well as offline. These communities and lives are now interconnected in an unprecedented way. Especially when the stakes are high we must strive to show good judgement and solidarity.

(这宗波士顿恐袭「调查」多少让我想起香港网民在反送中运动期间所进行的各种「调查」，当中也是真假资讯横行。但和波士顿恐袭案不同的是，反送中运动期间的「调查」大多源起于警方的资讯不透明、甚至有掩饰和歪曲真相的情况，更别提警方在整件事件中就是被嫌疑的主要对象。当警察及政府的公信力荡然无存，社会又欠缺可靠机构进行独立调查的情况下，结果便催生出无数网络调查团这种不正常现象，而这也是社会的悲哀。)

来到2014年在8月31日，另一个更大型的风暴卷席reddit。一批不雅照片在reddit上流传，主角是一批当红的歌、影、视女星及模特儿，从拍摄角度看应该是自拍照片，似乎是骇客从当事人的iPhone或iCloud上盗取照片后，在4chan或Imgur等图床上发布。照片一经转发至reddit后，凭借便利的subreddit系统──这么火辣的材料当然有专用的r/TheFappening ( Fappening ︰Fap+happening的合体词，Fap应该是自渎的拟声词[？]，更妙的是网民还特意在名称加上“The”字)──以及高效的评分机制，相关照片很快便成为热门题目。没多久一众reddit员工陆续收到通知︰因为网站流量暴增系统发出警示，经员工检查后才知道是拜Fappening所赐(看到这里很难不想起2008年香港的闪卡门事件)。再过不久便是传媒、明星经理人的疯狂追魂电话，刹时间reddit全体员工都忙得不可开交。

初时官方的回应是只会删除未成年少女的照片，至于其他照片由于它们并未触犯任何法律故不被移除(其中一个原因是张贴于reddit上的是图片连结而非图片本身)，该处理手法亦和站内其他不雅照片相同。有关决定自然引来受害者们的大力鞭挞，连带一些reddit员工也觉得该做法甚为不妥。 Wong其后在公司网志上撰文，强调他对受害者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却坚持不会删除合法却不道德的内容。他呼吁网民自律，在行使每人的选择权时也应对自己的决定负责，而公司是不会强迫用户又或代用户选择。结果网民以行动作出了清晰的选择：一天内有超过十万人加入了r/TheFappening … …

同一时间reddit员工已经忙得快要招架不来︰删除不停被重新上载的未成年少女祼照、清除大量趁着高流量而进来骗点击率的灌水连结、确保网站能处理持续飙升的流量而不会挂掉、处理各大传媒与经理人的疯狂查询和投诉… …在和伺服器、裸照及谩骂搏斗了五天后，一众员工身心俱疲但r/TheFappening仍未有降温的迹象，负责领导一众community managers的Alex Angel在团队与系统都快要崩溃的情况下决定关闭r/TheFappening──而数小时前老板才刚发文解释为何不关闭该区。更可笑的是关站的理由不是祼照、侵犯版权或私隐，而是惊人的流量和疯狂的垃圾留言。事后Wong虽然没有怪责Angel的决定，但这种朝令夕改的情况难免让他感到很沮丧。这反覆的举动也令reddit成为媒体和网民嘲笑的对象，这个迟来的封站决定也令受害者遭到更大伤害， reddit的形象因此直线插水。团队上下在过去一星期通宵达旦地清理垃圾留言、复修不堪负荷的系统、期间更要反覆观看一些既侵犯别人私隐亦甚不雅的照片，这所做的一切却只是满足网民能够看到明星祼照的欲/欲望，这令员工的士气跌至谷底。工程师Jason Harvey事后在报告中分享了他的感受︰

This nightmare of the weekend made myself and many of my coworkers feel pretty awful. I had an obvious responsibility to keep the site up and running, but seeing that all of my efforts were due to a huge number of people scrambling to look at stolen private photos didn't sit well with me personally, to say the least.

整件事件中如果有什么好消息的话，恐怕就是reddit的流量在该星期达到历史新高，而这也是Harvey愧于对外公布的「好消息」。

经历完Fappening一役后，reddit上下都感到心力交瘁，其中当时在reddit年资最长的Erik Martin在刚爆发Fappening丑闻时已递了辞职信，其他员工也一肚子气，对Yishan Wong的处事作风也颇不满。另一边厢Yishan Wong这两年来忙于筹募资金及制定公司的发展蓝图，现在还要处理重大危机，沉重的工作压力令他也有焦头烂额的感觉。事件过后，他参考了顾问建议向董事会要求将散布于美国东西岸、甚至远至爱尔兰的reddit员工悉数召回洛杉矶总部(！)。他更提议将现时洛衫矶总部的办公室搬至离他住所较近的位置，好让他减少每天的通勤时间(！！)。该决定自然引来员工强烈不满，不少员工因无法配合而辞职，而董事会也认为搬迁计划太仓促而没有完全同意Wong的要求，Wong对此非常失望，结果在2014年11月，Wong在某天下班回家后，第二天就没有再回公司上班(！！！)。 (平日不时听到人说年青的X / Y / Z世代上班期间「不辞而别」，没想到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位高权重的CEO身上… …)

对于reddit来说，2014年是风雨飘摇的一年，尽管reddit在Fappening一役中备受批评、CEO也因此一怒离去，但公司总算渡过了该次危机。 2015年将是reddit诞生十周年，reddit能够和一众redditors开心庆祝十岁生日吗？这便要留待本系列的下一篇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