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父」

蒟蒻魚
·
(修改过)
·
IPFS
·
欣慰小朋友懂得记挂香港的好,而对于大人的我来说,尽管伤透了心,香港始终都是我最爱的家,不管是黎明前挣扎求存的市民,还是嚣张的鱼档老板、亲切的卖菜阿姐、一脸高傲的茶餐厅伙计……全部都值得一直好好爱。

「舅父」与我毫无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我说的「舅父」是新界大埔墟街市一档名为「舅父海鲜」的鱼档,主打游水鱼,还有各种贝类、虾等鲜活海鲜。我顺着店名把老板叫舅父,老板娘就是舅母了。 「舅父海鲜」的铺面呈直角形,通常有四个人在工作,直角的三个点各站一个人招揽客户和捞鱼,还有一个姨姨躲在鱼缸后面负责杀鱼。舅父贩卖的海鲜种类繁多,各类鱼儿在一个个鱼缸里畅泳,五彩缤纷,十足一个小型的水族馆。

光顾得多,自然就熟络,通常在等候鱼被杀好的时间里,大家都会趁机闲聊几句。舅父舅母皆是率直之人,说话好像一点就着的鞭炮,用粤语来形容就是好招积好串。奈何两位是海鲜界的独裁者,我也只有俯首称臣做顺民的份。舅母脑袋是一台容量无限大的硬碟机,她记得每个常光顾的顾客怎么称呼,也记得每一个顾客的喜好。她记得我家日常三个人开饭,喜欢肉质细腻爽滑而不软绵的鱼,连我只提过一次先生大人不喜欢吃黄脚鱲她都记得,不管那一天的黄脚鱲如何完美,她也绝对不会向我推销半片鱼鳞。舅母记得我小孩喜欢吃三须鱼,有好货到都会告诉我,还会认真帮我捞一条大小适合三人晚餐的。有时因为招待亲友吃饭,多买了鱼,舅母会马上提醒家里才三个人吃饭,不要买多了。每次我都忍不住驳她嘴,「喂,我买多一点,你多做生意不好吗?」然后我才如实告知那天其实不止三人吃饭,她会给我一个亲切的白眼,而舅父则会凑过来,笑嘻嘻叫我干脆再多买一条,他也要上我家吃饭。

香港讲究新鲜的鱼要清蒸, 不同的肉质,鱼的重量还有鱼身的厚薄都影响清蒸所需的时间,时间不够蒸不熟,时间稍微过一点又会把肉蒸老,火候的恰到好处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每次接过鱼准备走人时,我都会问舅母:「今天这条鱼要蒸几分钟?」舅母快速扒开袋口随意看一眼,然后会告诉我一个数字,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质疑,照做就对了,蒸出来保证是最佳状态。习惯了依赖舅母,我都不想费心思去想每次到底要蒸几分钟。过来台湾以后,我蒸的鱼状态飘忽不定,完全不复香港时的水准,是舅母彻底把我宠坏了。

某年农历新年假期后,好多天舅父都没有开工,搞得我在街市好像游魂野鬼一样不知道买什么好。等到舅父终于施施然开门做生意,才知他们一家去了马尔代夫旅行,我问舅父去那好玩吗?舅父撇一撇嘴角,用毫不在乎的口吻说:「唉,明明每天在这里都对着鱼,去到那里,住在水上屋又是看鱼,你说是不是很无聊。」他明明就是炫耀,那一刻只想打爆他的头,我假装生气说:「去旅行搞到我那么多天没鱼吃,还不好玩,早知你就不要去啦。」舅父飞给我一个招牌白眼之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变成一个容忍乱发脾气外甥女的慈祥舅父。

我偶尔会拉着小孩一起去街市买菜,到了舅父那,我都会指着舅父对小孩说:「叫舅公啦!」于是老板成了我的舅父,也成了我小孩的舅公。晚饭只要看到有蒸鱼,小朋友都会开心地说:「啊,你今日又去找舅公买鱼啦!」如果看到他最爱的三须鱼更是会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小小年纪已经成为舅公的忠实顺民。来台湾以后, 我们家附近的街市可以选择的游水鱼几乎没有,想吃要开车去离家有一段距离的海产店购买,即便如此,可选择的品种也远远不及舅父的丰富。某次我做了盐煎马友(午仔鱼),外焦里嫩,自认处理得还不错,小屁孩用筷子戳一戳鱼身,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说:「我想舅公了!」我答应他以后回香港的时候,第一餐饭一定吃舅公的鱼,想吃多少就买多少,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欣慰小朋友懂得记挂香港的好,而对于大人的我来说,尽管伤透了心,香港始终都是我最爱的家,不管是黎明前挣扎求存的市民,还是嚣张的鱼档老板、亲切的卖菜阿姐、一脸高傲的茶餐厅伙计……全部都值得一直好好爱。

舅父的水族馆(相片源自舅父海鲜facebook)
穿白色围裙的舅父舅母(相片源自舅父海鲜facebook)
舅母亲手为我拣选的三胡鱼,清蒸


CC BY-NC-ND 2.0 授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