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偶然得來的性病，我喪失了所謂的純潔？

別的女孩：相信很多女孩都有過「身不由己」 的失控時刻：可能是第一次看婦科，第一次用驗孕棒，也可能是每個月面對自己的月經，或者僅僅是看到「陰超」、「側切」、「漏尿」 的字樣。在相關科普鋪天蓋地的互聯網，女孩們依然需要知識之外的分享：來自她人的親歷體驗，她們對於自己身體的選擇，以及為之賦予的情緒和感覺。

讓我們拉開恐懼的小簾，面對每個女性在不同生命階段會遇到的 「 婦科謎題」。如果你也有想說的話，歡迎寄至：biedegirls@yishiyise.com 。期待你的來信！

Narci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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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21年7月的某天晚上，我在洗澡時摸到會陰處的皮膚似乎有點不同於往日的平滑，洗完澡拿著鏡子看了半天，也琢磨不清那些顆粒物到底是什麼，只好拍了照片，掛號了丁香醫生上的婦科醫生。經過醫生判斷，很有可能是尖銳濕疣。

尖銳濕疣。這幾個字，見得最多的就是在街邊那些三輪車上貼上的小廣告，和梅毒、艾滋、無痛流產等並列為無良小診所裡見不得光的「髒病」。

我立刻明白了，這必須成為一個秘密。

02.

當時還是現任的前男友安慰我說：“也許那是濕疹，也許只是醫生判斷錯了。”

聽得我心裡也不禁生出幾分愚蠢的嚮往，但理智隨即又告訴我這不可能。果然，去看病時，醫生隨便看了看，便確定了是尖圭濕疣。讓我躺上病床，用扒手拉陰唇用肉眼確定哪是病灶，給我打了完全不管用的麻醉藥，激光痛得讓我嚎叫，還安慰我“沒生孩子痛”，下了病床就讓我立刻補交多打了幾下雷射的手術費。

做完手術，前男友姍姍來遲。他和醫生單獨聊了一會兒後，醫生喊我進去說，由於他沒有症狀，所以我可能是間接傳染。浴缸、毛巾、公共廁所，天知道病毒從哪裡來呢，反正我就是如此倒霉，結果就是我被一個不知名的人不具體的物不幸地傳染了病毒。

現在看起來這個間接傳染的結論是如此可笑，似乎只是為了敷衍一對年輕情侶好讓他們不用彼此心生懷疑。這段感情前已經有兩三年空窗期的我，和潛伏期無症狀也能傳染的兩條依據，讓病毒的來源變得水落石出。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當我回家對著鏡子看傷口時，卻看到了醫生沒有處理乾淨的疣體。接近兩千塊，好像打了水漂。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換一家更好的醫院。

03.

這次我選擇了所在城市皮膚科數一數二的醫院。拿著開好的醋酸白檢查單，跟著醫生進診室用隔板隔開的小隔間裡，脫了褲子躺下，腿成M 字，等著醫生給一次性鴨嘴器塗上潤滑液，然後插進陰道，用沾滿醋酸白的大頭棉籤把可能感染的外陰和陰道都塗一遍藥水，塗好後一個人躺在床上，十分鐘後叫醫生檢查。

醫生說外陰陰道內都有，要我趕緊下樓繳費拿著麻醉藥上來簽字做手術。麻醉藥起效很快，整場手術並不是很疼，只是上次術後的慘狀連醫生都好奇問我哪裡做的。結束後醫生給了我兩張紗布讓我墊在創口下以防血弄髒褲子。

等我穿好衣服，醫生在靠診室門口的桌上，用章給我在檢查單上蓋了兩個紅色的印，分別是“外陰有” 和“陰道有”，讓我去一樓取早晚洗傷口的碘伏液和晚上敷在傷口上促進恢復的藥，也開了艾滋、梅毒的檢查單。淋病醫師做手術時覺得我的尿道口正常，就不檢查了，還叮囑我每週來複查一次醋酸白——尖銳濕疣會復發，一旦檢查到有疣體就要做手術。

聽到這兒，我連忙問醫生：這次應該把疣體全部都清理完了，會不會就不復發了呢？醫生告訴我，來這裡的患者，平均要經過半年左右的不斷復發和治療，要做好長期看診的心理準備。

04.

復發，是尖銳濕疣患者的惡夢。

由於濕潤的環境適合病毒生長，導致尖銳濕疣女性發生率高於男性。男性即使帶有病毒，因為生殖器能保持乾燥的環境，可能從潛伏期直到免疫力清除病毒，也沒有相應病症。而女性不僅發生率高，復發率也高，每個月一次的經期也會為病毒提供良好的生長環境，經期女性的免疫力也比平常低。

在尖銳濕疣治療的中後期，我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事實。但一站在213診室門口，我的心裡就忍不住開始緊張，盼望這次醋酸白檢查結果是陰，下次也是陰，三個月都是陰，這樣就有資格做HPV 檢測看看是否病癒了。

經歷了好幾次的復發，在兩次檢查全陰後，醫生要我一個月來複查一次。兩個月的檢查都是陰，於是我在詢問過醫生後，掛了婦科的號，做了HPV 檢測和TCT 檢測。過了好幾天，拿到手的檢查報告顯示結果全陰。

在我的日記本裡，收藏著第一次蓋了兩個藍色印章，表示檢查結果都是陰的醋酸白檢查單。

05.

收到結果的那天，我的心終於徹底放鬆了。那個下午，我坐在家裡發了一條朋友圈：「終於可以暫告一段落了…」 這條指向不明的朋友圈，只選了幾個知情的朋友可見。

我曾經和幾個朋友說起生病的事，有一個對我曾經有好感的朋友特別生氣，他說他還一直喜歡我，還想過跟我結婚，但生病的我已經失去了我的純潔，我太放蕩了。

純潔是什麼？純潔是陰道外口周圍的那一層皺襞薄膜，是極為稀少的性經驗，是一層覆蓋住面部的黑紗，而在這次的我身上，是沒有感染過任何以性為傳播渠道的疾病。

很奇怪，因為一個主觀無法預防的病毒，我因此被判決喪失了所謂的純潔。後來我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06.

在微博上關於尖銳濕疣科普的評論區裡，人們在那些病狀圖下面不斷地發小動物照片用來“洗眼”，一面說著“吃飯的點刷到，吃不下飯了”、“給一樓吃”、“好噁心”，一面又是居高不下的點讚與評論。尤其是那些病情嚴重的，巨大的，成團狀的尖銳濕疣病狀圖，更是在互聯網上被競相傳閱。

尖銳濕疣主要傳播和感染的途徑是性傳播，間接接觸造成感染的發生率極低，因此，它不單是一種性病，更極易演化成對病者的道德評判。尤其是在網路投稿平台上，簡直是一場獵巫疊加獵奇式的賽博狂歡。

那些因丈夫和男友而得的女性，往往得到的是“值得同情”、“快點分手”、“男的真噁心”，或許還帶了幾分對她們“識人不清” 的嘆惋；因約炮而得病的，則是“咎由自取”，“太隨便”、“淫蕩”、“不愛護身體”、“太放縱慾望”，還會從投稿人的只言片語猜測，是不是更“罪加一等」 的「根本沒戴套」；而那些說自己沒有性生活的，則會被嘲諷為「嫖娼就不是性生活對吧」。在這種情境下，「處女」、「處女」、「不常有性生活」 往往變成了一種值得誇耀的美德。

在這個談性色變的國度，性病已然演化成一種對個體罪過的懲罰，是放蕩的報應。由於尖銳濕疣相較於梅毒和愛滋病並不致死，人們更能肆無忌憚地揣測病人私生活，臆測那些具有戲劇性的桃色八卦。這種病的病狀，包括得了這種病的人，彷彿是馬戲團裡用以展覽的躲在幕布背後的怪物，當幕布被撤下，便會馬上湧來一群嘖嘖稱奇、評頭論足的人類。

我曾看過這樣一段話，大意是當疣長在腳底，大多人都不會放在心上，當疣長在手上，那也只是有點影響美觀，當疣長在臉上，就得立刻去點掉。當疣長在私密處，為什麼意味著是一種罪？

07.

相較於網路上的熱氣噴湧，真實的尖銳濕疣現場是無聲而隱匿的。

在這之後，我也偶爾想起那間最靠邊的213診間。想起診間裡面會傳出肉燒糊的味道，想起不時地傳出醫生的話“怎麼都這麼大了才來看”，“如果疣體再往尿道口裡長，激光都快打不到了。” 想起診室門口那些形形色色、滿是疲憊的臉。

213診間門口的氛圍，總是那麼的沉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人，都在213診室門口沉默。在醫院裡，與其他病人在其他診間門口相遇時，有時看對眼了還會聊幾句。但在213診間門口，我只回答別人「檢查單放在哪裡」 的問題。

213診間沒有道德審判，只有一具具等待檢查的肉體。在這裡，人們無言地承擔同一種重擔，卻不會彼此分享病情。也只有在這裡，尖銳濕疣變得如此單純，「它只不過是一種病」。 「它不是上蒼降下的一種災禍，不是老天拋下的一項懲罰，不是羞於啟齒的一種東西。它沒有『意義』。」（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

是的，它甚至沒有什麼「意義」！它只是命運降臨在我身上的一個，倒楣的偶然。

// 作者：Narcissus

// 編輯：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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