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乔安纳寂静的冒险
主编前言:
为了寂静,势必要到达那么远?而又刚好又是那么危险?还是追求内心的寂静,给了自己一个向往远方的理由,什么样的远方呢?是否有些绚烂风景,非得要濒临身心极限之时,才得以照见? 「存心想死在大自然手中的欲望」其实是主编自己还没想清楚的偏执想法,于是就想找人来对话,乔安纳马上举手,她说刚好有故事可以分享。我觉得她有种反差萌,外型长得斯文,Podcast里的声音也细细柔柔,可是行动力却超强,从亚马逊雨林的食人鱼料理,到冰岛的天体营,都揽不住她心向世界敞开的冒险旅程。 来听听看她的分享。
《后缀》:能不能谈谈面对大自然的濒死经历?
@乔安纳:我是那种愈被阻止愈会想试试看的人。从小到大,我姊姊常常念我:「为什么老是做让家人担心的事!」我妈老是骂我「憨胆」(台语,意思是很傻所以胆子好大)。
仔细回想,我只是做想做的事情,当下并不觉得那是特别需要担心的事。
那年一月,新闻不断播报即将来临的霸王级寒流,恰巧就是我登雪山的日期。妈妈希望我别去,但我觉得跟着有专业领队与向导的登山团应该没问题吧?她问愈多次,就愈加强了我想要去的决心。 (详细过程请参考〈 不要为了让星星闪耀而黯淡了自己的光〉)
我事先很认真的准备了旅行社给的物品清单,也打电话过去一一确认过细项,甚至有问过登山咖,只是旅行社也许并没考量到寒流带来的大雪所需配备。
于是,一个没有去过高山的傻瓜就背着妹妹上学的大背包、用宝特瓶装饮用水、借姊夫的登山鞋(大我一号),御寒衣物也不够,也没有气温零下适用的睡袋……。
结果,高山症与寒冷让我在山上的两晚睡都睡不着。第二天凌晨2点,向导叫醒大家说要登顶,同团其他女性都放弃了。那时我没有什么内心的挣扎或逞强,就决定要出发。
走进大雪掩盖了路径的黑森林,在雪堆中爬上爬下,跨越一些几乎无法使力的悬崖,加上宝特瓶的水结冰,我几乎没有喝水。在极危险的路段,勉力跨越一些几乎无法使力的山壁与悬崖,那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
然后我想到妈妈。如果我死了,她会难过吗?会后悔吗?我希望没有遗憾,我选择原谅她,也在心里请求她的原谅。
想到这边,我反而很平静,臣服,专注。在那一刻,我仿佛能用更高的视野看待过往盘根错节的苦痛,感到解脱。
总是快死了,才会选择去原谅或被原谅?那后来有真的原谅母亲吗?
在死亡面前,好像很多都会自然地放下,毕竟都快挂了,我执也没什么好抓取了吧?
然后危机过后,我活过来了,又觉得过不去心中的坎了。
当时比较大的震撼是发现──原来对我来说,母亲仍是我在危急时会想到的第一人,也是最在意的人。相较于现实生活中的冷处理两人关系,意识到自己的功课还没做完啊。
后来忧郁症再次来袭时,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处理跟母亲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我头脑里面的纠结)。
我不清楚妳和母亲之间的纠葛,但若有天妳母亲,突然想对妳講几句感性的话,几句妳听了可能会释怀的话,妳希望那会是怎样的话?
其实她已经说过了。
数年前我跟她说,我忧郁症在服药与咨商,在整理与面对一些从小感到痛苦与想不通的事(大意好像是如此)。
她对我说:「有时大人做的事情也不见得是对的。」
我感觉到这是她说对不起的方式吧。
曾经让自己身陷濒临死亡的经历,有带给妳什么影响吗?
说来很有趣,在写这篇文章回想自己的过去的各种尝试(莽撞),才赫然发现,现在的自己活得好像太安全了?
可能是感觉到前半生太过于亏待身体,现在很努力的保护它。或许也可以说,活得比较久,也比较知道如何找到资源,让自己在冒险的过程中更安全也更舒适。
环游世界旅程中,伴侣说书人有两次差点灭顶的意外。我发现伴侣关系中,若是一个人有某种极端的特质,另一人就会往另一端平衡。比如说一人很不重视金钱,另一人就会拼命赚钱。一人很冲,另一人势必会变成踩刹车的角色。只是过去都是我冲,让身边的人吓得半死,结果和说书人在一起后变成我踩刹车。我实在不太喜欢扮演这个角色。
是不是扯远了?
我觉得我会努力做好准备,但会不会濒临死亡,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
扪心自问,我是喜欢冒险的,但一边写文一边发现很久没冒险了,我还在思考自己怎么了。
爬雪山之前,有登爬过其他大山的经验吗?实际爬雪山时,面临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困难?
我之前没有爬过大山,甚至也没去过登大山前的测试──3,000公尺的合欢山。
第一天晚上,因为汗水浸湿了内层衣物(内衣与排汗衣),我没有多带一套换掉,山上的寒冷加上木板床硬梆梆,我整晚发着抖,听着别人愉快的此起彼落打呼声睡不着。隔天又是挑战的一天。
参加登山旅行社的团,不需要自己背食物。但因为那年369 山庄的水管线被登山客烧掉,每个人都必须背自己的饮用水上山。登山社说一天大约抓1 公升的水,3天2夜我粗估3 公升,于是我到超市搬了3 只大瓶的宝特瓶,却没看清楚其实一瓶是1.5 公升。也就是说,我背了4.5 公升的水……。
我用的背包是跟妹妹借的大背包,虽然容量很大,但是没有什么背负系统。在哭坡的路上,我真的很想哭。不是因为腿很酸(腿当然很酸),而是我肩膀一直在尖叫,背带紧紧的勒着我的肩头肉,快要无法呼吸。
身体与心智持续的折磨让我无暇思考,只能关注下一步,再一步。吸气,吐气,吸气。我谨记着爸爸说的:「上坡时缩短步距,小腿才不会抽筋。」
气喘吁吁却仍要走下去,跟新年第一天练习的108 次「拜日式A 」或者「 Ashtanga 」(瑜珈人戏称这个流派翻译为「夭寿累」)的练习很相似,重复的动作、身心的苦练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没有什么意义才是重点。在极限下努力的吐出废物、吸进氧气,身与心的磨练带来了洗涤心灵的效果,有如希腊悲剧所带来的Catharsis(净化)。随之而来,由内长出了什么(在「什么」下面点两点)。
白天天气还不错,加上一直走动并不会冷。下午抵达369山庄时,已是零下负2度。第二晚头很痛、耳鸣很大声,旅行社给了我两件睡袋,我戴着毛帽,仍是冷到睡不着。睡不着又躺着是很痛苦的事,我走出山屋,发现山屋里面与外面温度根本差不多。
第二天凌晨2点,向导叫醒大家说要登顶,同团其他女性都放弃了。为什么爬山?为什么明明很痛苦了还要走下去?我没有问自己这些。我只知道我要去,我不会在这里放弃。
黑森林已被大雪盖住,路径一夜消失。我们上了冰爪,在雪堆中爬上爬下,这群人像是被下蛊,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问要不要回头。
🎧 Podcast 拉子幸福生活EP21〈 我们各自喜欢的运动〉 (27:20 开始聊到这次登雪山的经验)
声音档当然比文字描述生动多了,有兴趣爬大山的人真的要听一下乔安纳的惨痛经验。光说书人在旁边调侃她是「宝特瓶小姐」就够好笑了,因为正常人是准备保温瓶,才能承接山屋的热水,结果这位新手拿出闪亮的「结冰水」,欸,这要其他人不笑喷真的很困难啊!
为何喜欢追求冒险?
可能天生骨子里就有点冒险因子。我从小就是爬高爬低、摔来摔去那样的小孩,溺水两次、摔断锁骨。 (参考〈 能活到现在,实在是我命大〉)
我喜欢尝试、体验。
在我脑子内萌芽的想法,我就会去试。如果有人阻止我,我就更要自己试试看。
为什么看到大人不能说哈啰?为什么我只能读书不能去打篮球?为什么高中生不能谈恋爱?为什么一定要当上班族?为什么要结婚生小孩防老?
他们的规则与说词总是无法说服我,而我总是和他们期望的不同。我不觉得自己是叛逆(说固执可能还比较像是),我只是有自己想走的路、想尝试的东西。结果就是我不断地革命,和爸妈家人吵架。
几年前姊姊从谆谆教诲(碎念)转为告诉我,她会支持我去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我非常感动,觉得她看见了真正的我。
也谈谈伴侣说书人两次差点灭顶的意外吧?
环游世界旅程中,有外国朋友带我们到Isar River (德国伊萨尔河)烤肉,有一段非常湍急,像是雨季的秀姑峦溪那样,很多外国人在跳水,说书人二话不说就往下跳,结果溺水。幸好即时水流把她带向河岸。以上都是他人或说书人转述的,因为同时间我在浅滩处喝啤酒看风景。
第二次是瑞士沙发冲浪的阿伯带我们去湖里面游泳,说书人游了出去,当发现踩不到底时惊慌就溺水了。我没有救生的训练,也完全帮不上忙,赶紧大叫救命,阿伯把她朝河岸推了一把,她才踩到地。
她的说词是因为没有蛙镜所以她不会游。
所以说书人是走谐星路线的?
她的确很喜欢讲脱口秀,也去讲过几次Open Mic,甚至还参加过脱口秀争霸赛。不过对于蛙镜这件事,不管我质疑几次,她还是很认真地这样回答:「因为没有蛙镜所以我不会游。 」
🎧 Podcast 拉子幸福生活EP19 〈 环游世界旅程中遇到的危险与意外〉(32:10 开始聊到说书人溺水)
其实说书人的冲动或是不自量力的程度,和乔安纳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噎,跟风跳水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戴蛙镜不会游泳」!然后,在瑞士一处看起来静谧的湖面,阿又溺水了欸!
在大自然的冒险之外,做过最疯狂的事?
大概是高中时半夜从二楼爬到一楼逃家吧。卡在一半不上不下,因为找不到使力的点,后来急中生智,撑着隔壁邻居的墙,用电影里面那种一手一脚踩一面墙,身体呈大字型的姿势,往下一小段距离,再爬铁窗。
有多想死在大自然手中?怎么个死法?
今年2月初,从追踪的冰岛部落客文章得知,有架直升机在雷达失去踪迹,警民找了好几天。后来才知道,机上竟然是美国极限滑板好手Josh Neuman,坠机身亡年仅22岁。
Neuman的纪录是曾在滑板上飙出112公里的速度。
因为Neuman玩的是极限滑板,想必家人朋友或至于他自己都有想过在挑战中遇到意外的可能性,但最后他离世的原因却是直升机失事。
我想自己的死法还是留给宇宙为我安排。如果因为怕死而不去做想做的事,后来却因为某件鸟事死去,灵魂可能会觉得很呕吧。
我喜欢超越极限的主题,推荐书有《垂直九十度的热血人生》、《睡在悬崖上的人》,以及想特别推荐的《聆听寂静》。
《 聆听寂静》作者厄凌‧卡格(Erling Kagge)是人类史上第一位征服三极的探险家,他独自徒步穿越南极,谁还能比他更有资格谈寂静呢? (而且文笔真好!)
他写在南极独自徒步时:
「每次我停下来休息,如果风刚好停了,周围就有一种震耳欲聋的静。风静止时,连雪也看似寂静无声。我愈来愈留意我置身的世界。我既不无聊,也不觉得受到打扰。我跟我的意念和思绪单独在一起。未来不再重要。过去也无足轻重。我只存在于生命此时此刻。哲学家海德格说,一旦你投身世界,世界就消失了。正是这种感觉。 我成了周围环境的延伸。无人可诉说,于是我开始跟自然对话。思绪越过平原,向山的那头放送,其他意念又传送回来。 」
「我只存在于生命此时此刻。哲学家海德格说,一旦你投身世界,世界就消失了」,很像禅修开悟者说的话。虽然我尚未开悟,但在登山与瑜珈的某个时刻,好像能感受到他所说的静。
妳觉得下一次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冒险? (妳预计下次的冒险?)
预计10年后(等狗狗鸡蛋离世)会再出发去环游世界,时间会更长(第一次是7个月),可能路线也会更随兴安排。
当时因为听说印度火车票非常难订,于是预先排定了3个礼拜的行程,但非常水土不服。后来旅行就保持机动,如果真的不喜欢一个地方会马上决定离开。例如去寮国从龙坡邦搭了9个小时的车到南部一个小镇,玩了一天觉得还好,隔天又搭9小时的车回去。
目前在清单上的是挪威、澳洲、纽西兰、马达加斯加、非洲动物大迁徙、加拿大,也会再次造访厄瓜多的加拉巴哥群岛(动物天堂,达尔文演化论的发想地)。
当然还是希望可以不用那么久,趁能跑能跳能受苦的时候多去体验。
❑ 主编后记:
我相信,人被设计要去探索世界,包括探索寂静、虚无或寂寞,尝试各样的新鲜事。法国哲学家帕斯卡(Blaise Pascal)说:「人类的所有问题,都源自人无法独自一人安静地待在房间里」,所谓的安静是什么事都不做吗? 或许追求寂静无法一蹴可及,不是安静待在房间假装关闭感官,而是必须身体力行,深刻体悟。书看完了,就放下,出门走走,到旷野寻找内心的寂静!是的,我在讲那部电影,《我出去一下》(Ich bin dann mal weg,2015)。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Blaise Pascal)的说法:「人类的所有问题,都源自人无法独自一人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应该语出其著作《思想录》,是指过度探索外在的事物,到了盲从的地步,而忘了聆听个人内在的声响,真正的心声。 若应用在写作方法,即生命书写,也就是「写养生的」,面对自己内在的黑洞,那些过不去的心结或疑难,为了身心平衡而写作。
❑ 延伸阅读:
帕斯卡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就发现了欧几里得命题,并发明了史上第一台机械电脑,研究出流体静力学定理,在数学领域发展出极限与无穷小概念,为日后微积分的提出奠定了基础。
而真正让帕斯卡名留青史的,是他的哲学随笔《思想录》,与培根的《论人生》、蒙田的《随笔集》,并列西方三大经典散文。 《你帕斯卡系的?跟着帕斯卡看人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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