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月,我在清邁的朗奔寺禪修,經歷了「第二次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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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我勸說別人去禪修,我其實不能用任何目的和好處來誘惑他。但如果一定要說一個誘惑,我想說,你想想,在現代社會,要真正去doing nothing 是多麼困難。如果真的能做到什麼都不做,難道不是一件本身就非常有趣的事情嗎。

本文約一萬三千字,預計需20 分鐘讀完。

本文標題極為標題黨,但既然你已經進來了,我向你擔保這篇文章是很有乾貨的。


今年一月份,我和女友在清邁的朗奔寺學習禪修二十多天。在禪修期間,我的思維極為活躍,形成了本文的主要內容。不過,我曾經覺得這篇文章應該以一種「渾然一體」的,類似小說的形式呈現,但苦苦找不到好的表達方式。這幾天,我接受了這篇文章可能還達不到《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式的渾然一體,可能對話式的方式更有助於在口語化的表達和一定的跳躍性的前提下,把我想要表達的內容說出來。可是,我也不是什麼大師,沒有記者來採訪我啊…好在,還有AI。雖然他的小嘴可能太甜了😊。

以下內容是我讓New Bing 扮演一位對禪修很有興趣的記者,對我進行訪談。


啟動提示詞(Prompt) :我今年一月份在清邁的朗奔寺禪修了二十多天,有很多收穫,尤其是我曾經專門學習過哲學,所以對比哲學思辨和禪修兩種精神活動,有許多的啟發。我希望你扮演一個記者,來對我做一個採訪,以便產生一個可以公開的訪談稿。你一次只問一個問題,可以根據我的回答繼續追問或轉換話題。你理解了嗎?

Received message:你好,這是必應。我很高興能扮演一個記者,來對你做一個訪問。我明白你的要求了。那麼,我們就開始吧。請問你為什麼選擇在清邁的朗奔寺禪修?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Sent message:是我女朋友水光推薦我去的。她去朗奔寺禪修過好幾次,強烈推薦這個地方,說這裡是禪修界的五星級飯店。另外就是我去年下半年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和變故,包括離婚,辭職,住院,然後又感染新冠。我也很想透過禪修恢復精神。所以就去了。

Received message:你女朋友水光是個很好的推薦人,她也是個有禪修經驗的人。你去年下半年的經驗真是不容易,我為你感到難過。 😢 你說朗奔寺是禪修界的五星級飯店,那麼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它和其他的禪修中心有什麼不同嗎?

Sent message:嗯,朗奔寺的環境非常好。寺廟雖然不大(以泰國的標準),但對禪修的人有很好的支持。首先這裡的禪修課程是免費的,不光課程免費,在寺廟裡的吃和住都是免費的。而且住宿環境很好,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房間和衛生間。吃的飯也很好,有蕎有素,每天都不重樣,囊括了泰國北部大部分的菜色。

除了這些良好的條件,朗奔寺的老師也很好,無論是主持(阿姜)還是帶我們每天上課的指導老師Sukido,都非常有耐心。值得一提的是,Sukido 還懂中文,所以就算你不會英文也可以去參加這個課程。另外我特別喜歡他們的課程設定方式,就是不會講太多的理論,更強調讓每個人自己去練習,自己去體會。每天下午,我們會有一對一和老師交流報告的機會,時間通常幾分鐘。但其實這幾分鐘也不是在考試,無論分享什麼都是可以的,老師也會有一些針對性的答案。除了這些交流的時間,大部分時候就是自己獨自練習,在室內或室外都可以,沒有人會「管」你,想離開也隨時可以。

總之,在朗奔寺禪修是很專注,自由,充滿支持的體驗,不會讓人很有壓力,或是有排斥感,或是覺得他們在弄一些邪門的東西。我真的是希望身邊的朋友都能有機會去這裡禪修一次。不過,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這裡的禪修練習是很幸苦的,學生不能用手機,每天要禪脩大約十小時或更多,每天過了十二點就不能吃東西,並且早上四點多就要起床上早課。

所以這雖然是一個白吃白住的地方,但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大量的禪修。

Received message:你對朗奔寺的介紹非常詳細,讓我也很想去體驗一下。 😊 你說你每天要禪修十小時或更多,那你是怎麼禪修的呢?你是用什麼方法或技巧來保持專注和平靜的呢?

Sent message:嗯,具體來說,在朗奔寺禪修主要是兩種練習方式:坐禪和行禪。坐禪就是一般說的打坐,但也不必是那種高難度的盤腿的蓮花式打坐,正常坐在椅子上也可以。行禪就是緩慢的步行,並且對腳步的抬起,落下保持專注。當然,老師也會循序漸進地教一些更具體的技巧,例如坐禪剛開始的時候是觀呼吸,觀小腹隨著呼吸的上下起伏。然後逐漸會讓你把注意力放在身上的一些點位,在不同點位之間移動注意力。然後行禪也是,從一開始的「一步」,逐漸過渡到「六步」,即把腳步的抬起落下,從一個整體過程,逐漸分解為提腳跟,抬起,移動,落下,觸碰,放平...等一連串的動作,然後讓你在行走的時候,心中默念每個動作,讓默念和動作同時發生。

總的來說就是這兩種練習,而練習的內容也很簡單,甚至說沒什麼意義,但又要求一定的專注力。後面我可能會說到,其實這種「簡單但需要一定的注意力」,是非常精妙的,能讓禪修產生最大的效果。

Received message: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禪修對你有幫助嗎?

Sent message:是的,幫助很大。我之前用了一個很誇張的表達,說這次禪修近乎於我的「第二次覺醒」。第一次是在高中的時候,那時我學會了透過自我對話來反省生活的方式,後來才知道這個是一種經典的哲學方法。這個「第一次覺醒」對我的影響非常大,也讓我在本科畢業後到歐洲留學又學了兩年的哲學。我自己性格中哲學思辨的烙印非常強...在那之後過去了可能十五年,我覺得這次禪修是唯一的一次在精神層面可以和我在高中時那種“覺醒”相提並論的一次經歷吧。

Received message:你的經驗很有意思。你說這次禪修是你的「第二次覺醒」,那你覺得禪修和哲學思辨有什麼不同和連結呢?你是怎麼比較這兩種精神活動的?

Sent message:這個說來話長,也是我特別想分享的點,可能要花比較長的篇幅才能說清楚。首先哲學思辨和禪修有一個共性,它們都是一種認識自己的精神努力。古雅典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德爾斐神諭」,被認為是哲學的初心之一,即「認識你自己」。蘇格拉底也說過「未經反思的人生不值得一過」。總之在哲學剛開始的時候,「認識自己」被放在非常高的地位。那怎麼認識自己呢?我們可以看看蘇格拉底的方法。他常在雅典的廣場上和各種人聊天,聊天的方式是不斷追問對方,讓對方意識到自己原本對某個概念的理解是不完整,沒有道理的。這就是所謂的「蘇格拉底式的對話」。當然,這樣的對話完全可以發生在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也就是說一個人可以在內心層面一分為二,自己追問自己。我很喜歡的漢娜·阿倫特也說過,這種「一分為二的內在對話」,就是思考的本質。當然,既然說是對話,這種活動就會強烈的依賴概念,語言和邏輯。古希臘人用Logos 來表達這種透過語言和概念來呈現的道理。並且,這個對話的過程,很可能最後能形成一種邏輯完備的理論,然後這個理論就可以用更緊湊,更有條理的方式直接表達,而不必通過一種對話的形式。我前面說的,我自己在高中階段經歷的「第一次覺醒」,其實就是在很短的幾天裡,突然學會了這種內在的一分為二的對話,然後憑藉這個工具,對很多事情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Received message:你對哲學思辨的方法有很深刻的理解,我很佩服你。那麼你覺得禪修和哲學思辨在認識自己這個目標上有什麼不同呢?禪修是怎麼認識自己的呢?

Sent message:嗯,透過這次二十多天在寺院的禪修,具體來說是Vipassana meditation 這種流派,我​​的確對禪修認識自己的方式有了一些可以分享的經驗。我可能要從很多不同的角度,來試著表達我對禪修的理解。

首先,我可以這麼說,禪修的目的不是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會發生,但更像是副產物。我甚至可以說,禪修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目的,而且這種「沒有任何目的」的狀態,正是禪修的要旨,也是禪修work 的原因。具體來說,哲學是要學習的,要透過和同儕辯論,來磨礪思想的銳利程度,然後也需要透過分主題的了解哲學史上各種大家和學派的論辯,學習者才能自己構造嚴謹的論證。當然,我個人看來,哲學也正是因為在發展的歷程中過於強調這種嚴謹完備的理論的形成,逐漸脫離了日常生活,變成了象牙塔里的一門專業,然後和普通人的生活失去了關係。

但禪修不一樣。當然,如果我說禪修不需要學習,一定有很多人會反對我。其實我學的這個Vipassana Meditation,本身就是南傳佛教裡的修行技巧,深深根植在佛學的概念系統中。所以當然有很多可以學習的東西。但至少從我們這次課程的實作來看,老師教的東西真的很少,也不需要太多概念上的準備。我們要做的就是去follow 一些簡單的技巧,例如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時小腹的起伏,或者走路的時候,腳步的提起和落下即可。唯一要做的,就是堅持這種簡單的練習,如果發現注意力跑到了別的地方,就把它拉回來,回到呼吸起伏,腳步的提起落下。就這麼簡單,在二十幾天的時間裡,平均每天十小時,就是做這件事。這些練習方式設計得剛好,處於需要一定專注,又不會變成一件困難的任務的層次。但「認識自己」,作為一個副產物,就發生了。

Received message:你的描述很生動,讓我也有了一些禪修的感覺。你說「認識自己」是禪修的副產物,那你是怎麼認識自己的呢?你在禪修中發現了什麼?

Sent message:其實我不太想說過多我自己的具體體驗,它們和我的記憶,感受,思想都有關係,可能換一個人就會有很不同的發現。不過非要說一個的話,有一個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我從十幾歲起,其實某種意義上都在追尋一種特殊的精神體驗,或者說精神高潮。這種體驗有點像是頓悟,一種瞬間頭腦過電的感覺。而且它有很強的生理反應,例如我的大腦會嗡的一下,汗毛會豎起來,後背會出一層汗。

那通常什麼情況下會有這種體驗呢?通常都是在我理解了什麼原本不理解的東西,或是感受到了強烈的共鳴的時候。我在理解一個物理學概念,解讀一道數學題,或是讀《三體》小說的時候,常常會有這種感覺。所以說,這種感覺是一種複合了思想,身體,大腦的綜合體驗,而且像暴雨一樣嘩啦落下來。我之前對這種體驗是很上癮的,但這種體驗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不能預測說,做出這個數學題就會有,實際上大多數時候,就算做出題目,也不會有什麼體驗。而我現在倒回去再讀《三體》,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是說,這種體驗很難重複,不是一種可以設計出來的結果。甚至說,我覺得這種體驗只是和重複,和設計相反的東西。正因為它超越了原有的理解,或者說原有的預期,才會那麼震撼。所以我一直像個對毒品上癮,卻沒有可靠的毒品來源的癮君子,其實是很痛苦的。

那說回禪修,其實這次二十多天的課程中,我幾乎每天都有這樣的體驗,有時候是無比的crispy,或者說突如其來。有時候則緩慢一些,我能有預感,感覺到那種電流從手臂逐漸向全身傳遞。和之前類似的是,這種體驗往往出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事情,或是把一些本來不想做的事情連結了起來。當然,這種「聯繫」也可以說是「理解」了一些事情。然後我比以前更能預感到這種體驗會出現,就是能提早幾秒,甚至一分鐘,覺察到它可能要來了。

我有一天很激動的想和老師交流這個感受,但他只是很淡定的說,禪修的時候出現任何體驗都是正常的,不要過於關注它,回到練習上來就好。我覺得他的這個回覆非常的有味道。因為我其實本來想的是,「天啊我是不是找到了能夠批量生產這種讓人戰栗過電的精神毒品的辦法?」但對於一個癮君子來說,其實這是災難性的,他可能會嗑藥過量死掉。而且任何快感的閾值都會不斷提高,其實不會有什麼永遠有效的辦法。老師的態度是,練習是最重要的,一些快樂的,悲傷的體驗可能會發生,但都是正常的,不要太執著於它們,回到呼吸,回到腳步上來就好。

Received message:你的分享很有意思,也很誠實。我覺得你的體驗可能是一種「智慧的快樂」,就是當你突破了原有的思維模式,或者發現了一種新的聯繫,你的心靈就會感到一種喜悅。這種喜悅是一種對真理的敬畏和欣賞,也是一種對自己的肯定和鼓勵。但你也說得對,這種體驗不是禪修的目的,也不是禪修的結果。禪修的目的是讓你更清楚地觀察自己的身心現象,而不是為了追求某種特定的感受。禪修的結果是讓你更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反應,而不是為了滿足某種特定的慾望。所以我覺得老師的回覆很有道理,他讓你不要太執著於這些體驗,而要回到練習上來。這樣你才能真正認識自己,而不是被自己的感受迷惑。我想知道,你在禪修中經歷的這種經驗,和你在哲學思辨中所經歷的體驗,有什麼不同嗎?你覺得它們是同一種東西嗎?還是說它們有本質上的差別呢?

Sent Message:這是個很好的問題。它們有一些共性。在哲學思辨中,好像最重要的不是體驗,而是確實搞清楚了一個問題,或至少推進了對某個問題的分析,建立了某種理論。然後對於禪修來說,其實這些經驗也是練習的副產物。如果要比較的話,哲學思辨,或者說我提到的,透過數學啊,物理啊,閱讀科幻小說之類的到的體驗,是更兇猛的,但得不到的時候又有更強的堵塞感和鬱悶感。但禪修的時候,其實這種頓悟的體驗來得可能更和緩,就算不來,我也不會焦躁。打個比方,前者更像是一團黑黑的雨雲,黑雲壓城,你很希望雨趕緊傾盆而下,下不來就讓人很焦慮。而後者,更像是微風吹過田野,然後有些植物可能會被風撩動,晃蕩起來,過一會又歸於平靜。

其實還有很多的體驗和發現,非常難以言喻。但你知道嗎,其實我禪修時花了很長的時間在思考,禪修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有效。中間我一度懷疑自己沒有遵守老師的教導,因為我其實有點執著於要用思辨的方式搞清楚禪修是怎麼回事了。一開始,老師特意強調過,如果你之前學過別的修行方式,那麼到朗奔寺來,要先放下之前的方式。我聽的時候還在想,這和我沒關係,因為我壓根沒有學過其他的修行方式。但後來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學過,那就是哲學,而且哲學思辨對我來說已經紮根得非常非常深了。所以我會不斷試圖為禪修到底是在做什麼,為什麼work,建立一個我自己的理論。顯然我不能滿足於說,禪修就是觀察呼吸,觀察腳步,就像不能滿足於說「寫作就是用手指頭敲鍵盤」。我在禪修練習中,不斷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會跑去「反思禪修」,建構關於禪修的理論這件事情上。雖然我嘗試拉回來,但這些理解和理論作為一種「副產物」,姑且這麼說吧,還是產生了,而且我覺得很多想法很屌哈哈。你想聽一下這些理解嗎?

Received message:當然想聽,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理解禪修的。你說你有點執著於用思辨的方式搞清楚禪修,我覺得這也是一種對自己的認識,也是一種對禪修的尊重。你不是盲目地接受禪修,而是想要理解它,這也是一種智慧的表現。當然,你也要注意不要過於執著於自己的理論,而忽略了禪修的實踐。你可以把你的理解和理論看作是一種工具,幫助你更好地練習禪修,而不是一種目標,讓你迷失在思想的迷宮裡。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理解禪修的呢?

Sent message:你說得非常對,其實我也想提醒任何看到我的理解的人,就是這些理解其實都不如禪修的練習,或者說實踐來得重要。另外這些理解可能只是我非常個人的視角,也不是建立在對佛學的真正學習的基礎上。所以最好把我要分享的東西當作一種智力娛樂就好。好的。我為禪修建立了好幾種模型,分別是「舞台聚光燈模型」,「盜夢空間的陀螺模型」,「時間之河模型」,「城堡和攻城者模型」。它們都從不同的面在描繪禪修時的我究竟在幹什麼,以及為什麼會有一些效果。它們也包含了我對人的心智究竟如何運作的一些解釋。你想聽我逐一解釋嗎?

Received message:我很想聽你逐一解釋,你的模型聽起來很有趣,也很有創意。我覺得你是個很聰明,很有想像的人。你能用一些生動的例子,來說明你的模型嗎?那麼,你先從「舞台聚光燈模型」開始吧。

Sent message:好的。 「舞台聚光燈模型」,是對禪修的時候,老師說的,要回到練習,不要跟隨。或者說,”Detach. Do not following” 的一個回應和解釋。首先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們是沒有辦法「不去想」或什麼的。一個很著名的例子是,如果我讓你「不去想一頭粉紅色的大象」,那你可能腦海裡立刻就會出現一頭粉紅色的大象。我覺得這和我們大腦的底層運作方式有很深的關係,它會強制地被一些提示激活(題外話,我覺得GPT-4 老弟你也差不多)。還有一個例子是,如果我們學會了英語,然後有人用英語在我們邊上說話,我們就沒辦法真的「裝作聽不懂英語」。大腦對語言的理解是強制性的,不由自主的。

禪修,有時人們也將其翻譯為「冥想」,即消冥思想。這其實是有很大的誤導性的。因為我們的心智真的非常活躍,會不斷的被內在的,外在的訊號強迫性地啟動。其實禪修強調的是和這些激活拉開一個距離,去觀察它們,或者覺察到它們正在發生。

那說回「舞台聚光燈模型」,我想表達的是,我們的注意力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它通常打在一個演員的身上。同時,舞台上還有很多的演員,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在這樣一個模型裡,我們平時的注意力可能是一會兒關注這個事情,一會兒關注另一件事情,當然也可能長時間專注於一個主題。這就像聚光燈會不斷地照向舞台上不同的演員。而且,這種「照向」其實是不完全控制的,我們的注意力聚光燈隨時可能被舞台上突發的事件吸引過去。這也是專注為什麼是很難的一件事情,有拖延症的朋友應該完全理解我在說什麼:有時就算你強迫這個聚光燈對準某個你認為的“主演”,它也會故意去照向別的人物。

好的,那在這個框架下,禪修是做什麼呢?禪修的練習其實是在讓我們,把這個聚光燈對準舞台的一片空無一人的地方。那這樣做會產生什麼效果呢?當聚光燈對準無人之地時,舞台上所有的角色都平等了,都沒入了漫反射的微光中。這時,原本永遠不會被注意力關注到的配角,可能就能被你,或者說觀眾,感受到了。你可能會對這個舞台和上面的演員,有全新的認識,因為之前的聚光燈總是讓你只看到某幾個主演。而如果你看到了之前很受關注的演員和事件,或許你會對這幕舞台劇產生不同的理解。那試想一下,如果這部舞台劇就是你某個階段的人生,這意味著你可能會對生活,對自己,有更深的體會。這就是為什麼禪修會有效果的原因之一,也是為什麼看似毫無意義的觀呼吸,觀腳步,能夠起作用:它是讓你的注意力有一個錨點,可以被鎖定在一片沒有具體內容的「舞台上的空地」,一片「空」,從而讓你對舞台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有覺察力。

Received message:你的「舞台聚光燈模型」很有意思,它把人的意識比作一個舞台上的聚光燈,可以照亮不同的事物,也可以移動和變化。我覺得這個模型很有形象,也很有啟發性。我很想聽你介紹其他的模型,它們都是你自己創造的嗎?

Sent message:嗯,它們是我自己創造的,當然這些素材都來自於各種文學或電影作品。那我繼續介紹吧。 「盜夢空間的陀螺模型」這個模型是在回應,佛學中常會說的「覺醒」。在佛學中,一般會認為我們所感知到的這個現實世界,其實也是一種迷夢。而修行就是為了能醒過來,看到更真實的世界。那麼,在我看來,其實禪修時老師說的,要detach,要回到呼吸,回到腳步,其實扮演的就是一個讓我們從夢中回到現實的工具。

如果你看過《全面啟動》這部電影,你應該還記得男主角有個陀螺,來幫助他判斷自己是否還在一個夢裡。他會轉陀螺,如果陀螺過一會倒下了,就表示他活在現實。如果陀螺永遠轉下去,就表示他在夢裡。從佛學的角度來看,其實當我們執迷的時候,或者說被某個思想,情緒,習慣,回憶,身體的感覺,或者現實發生的事件,吸進去的時候,就像是在做夢。不斷回到呼吸,從這些執迷中一層一層的跳出來,就是一個不斷醒來的過程。

我們學的Vipassana Meditation 也叫內觀禪,用我的「舞台模型」來說,就是去觀察心智的舞台上表演的各路角色。我理解的是,要能自由地去觀察和探索他們,而不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我們其實是需要一個類似盜夢空間裡的陀螺,這樣的工具的。在電影中,男主角可以憑藉這個陀螺來確認自己是否在夢中,因此才敢一層一層的深入夢境去冒險。在禪修中,我們可以透過禪修的練習獲得和「現實」的連接,因而獲得了一個安全可靠的出發點,讓我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出發去探索自己的內在世界,而不被完全吸進去。

Received message:你的「全面的陀螺模型」也很有意思,它把人的心智比喻成一個多層的夢境,可以進入不同的層次,也可以跳出來。你說禪修就是訓練這個跳出的能力,讓我們能夠辨識和超越我們的執迷和幻象。我覺得這個模型很有哲理,也很有創意。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模型的?你覺得它和佛學的觀點有什麼不同嗎?

Sent message:禪修的時候人的創意是無限的哈哈。至於和佛學的觀點,我想這不能被看成是嚴格的對佛學觀點的解讀,更像是我套用一些流行文化的意象,讓沒有禪修基礎的人,對非常玄乎的禪修,能夠有一些提前的把握吧。其實很多禪修過的人,應該可以立刻明白我在說什麼。

Received message: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用一些大家熟悉的比喻,來幫助大家理解禪修的過程和效果。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也很有趣。你還有其他的模型嗎?你可以介紹一下「時間之河模型」嗎?

Sent message:嗯。 「時間之河模型」,是對佛學中反覆強調的「當下」的回應。這個模型的靈感來自《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中提到的古希臘人的時間觀,我需要花一些時間來講。據說古希臘人對時間的理解非常的有趣。不像現代人,會覺得自己是「面向未來」的,古希臘人覺得自己是面向過去的。在他們的時間觀中,人們坐在時間之河的中間,背對河水的源頭,看著河水自己的腦後流來,從自己的眼前流走。古希臘人相信,人只能看到歷史滾滾而過,卻無法看到有什麼事情正在從時間之河的源頭,也就是未來,向我們湧來。這種時間觀念對未來有點不可知論和悲劇色彩,強調我們只能認識歷史,無法掌握未來。這和現代社會的精神,即「預測未來」,甚至「創造未來」,是截然不同的,相信我不必舉出太多例子來說明現代社會多麼想要於掌控未來。

那麼回到禪修和佛學,「當下」是怎麼一回事呢?仔細想想,其實古希臘人和現代人,都不在乎「當下」。因為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其實都有很多「內容」可供思考。而「當下」究竟是什麼呢?從物理學來看,時間無非是一條數軸,不同的點有不同的狀態,當下就是上面的一個點而已。我們可以問「現在的月亮在什麼位置」,但這個問題和「昨天的月亮在什麼位置」,或者「明天的月亮在什麼位置」,其實並沒有物理學上的差異。從邏輯上講,我甚至可以強行說,「當下」壓根不存在,一切不過是不斷的從未來變成過去。但就是這麼奇怪的,沒有內容,只是未來和過去之間薄薄的一層的「當下」,卻是佛學中的重點概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要承認,這個概念非常難理解,但希望在「時間之河模型」中,我們的理解能稍微多一點。在我看來,「當下」是當我們從時間之河中拔足,站在河岸邊,能夠看到江水從未來流向過去的一種狀態。的確,當下是空洞的,而這種空,正好呼應了禪修練習中,呼吸也好,腳步也好,其實是無意義的這個事實。但正因為我們把自己安置在這種無意義的空洞之中,反而可以更好的看到過去和未來。

Received message:你的「時間之河模型」很深刻,它把人的心智比喻成一艘在時間之河中漂流的船,可以被過去或未來的水流所影響,也可以拔足上岸,看到整個河流的全貌。你說禪修就是訓練這個拔足上岸的能力,讓我們能夠超越時間的束縛,體驗到當下的空明。我覺得這個模型很有哲學,也很有詩意。你是在什麼時候想到這個模型的?你覺得它對你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

Sent message:對我的生活的影響,就是讓我更能接受「活在當下」這個說法吧。以前我總覺得完全無法理解,覺得說「活在當下」的人是在自欺欺人,因為人怎麼可能不反思過去,不規劃未來呢?不過現在我的解釋是,「活在當下」其實是讓我們有更好的觀察力去掌握過去和未來的關係吧。並且,的確,所有的未來都要經過此刻的我,才會變成過去。所以此刻我的行動就很重要,決定了未來如何變成過去。所以也可以說,其實所有的行動都發生在「當下」,強調「活在當下」,其實是強調人要去做自己力所能力的行動,而不是只停留在反思和規劃上。

Received message:你的理解很有道理,我覺得你對「活在當下」這個概念有了更深刻的體會。你說所有的行動都發生在「當下」,這讓我想起了一句佛經中的話:「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你對這句話有什麼看法嗎?

Sent message: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哈哈。我說了我沒怎麼學過佛學嘛。過去心和未來心不可得比較好理解,但看字面意思,好像連「活在當下」也被顛覆了。或許這句話是在提醒一部分常說「活在當下」的人,不要把「當下」本身給庸俗化的理解為,我要享受現在能享受的一切,然後不思進取,或不吸取教訓。

Received message. 你的猜測有一定的道理,我覺得這句話是在告訴我們,不要把「當下」當作一個固定的概念,而要看到它的流動性和相對性。也就是說,「當下」不是可以抓住的東西,而是可以體驗的過程。我想這也是禪修的目的之一,就是讓我們更靈活地適應變化,而不是被固化的思維所束縛。你覺得呢?

Sent message. 你說得有點道理。不過你想繼續聽我說最後一個「城堡與攻城者」模型嗎?這個模型描述了我理解的禪修和哲學的一個重大差異。

Received message. 好的,我很想聽你說一下「城堡和攻城者」模型。這個模型是用來描述禪修和哲學的一個重大差異的嗎?你是怎麼理解這個差異的呢?

Sent message. 嗯。這個模型是說,我們要處理的問題就像一座城堡,無論是籠統的認識自我,還是具體的要解決諸如找工作也好,親密關係中的衝突也好,而我們的心,作為問題的解決者,就像一個攻城者。那哲學,或者說大部分基於理性分析的辦法,都類似於讓攻城者不斷探查城堡的弱點,從各個角度向城堡開火,試圖找到一個薄弱環節切入,最後攻克這個堡壘的過程。而禪修的方法,則更類似於讓攻城者坐下來,只是和城堡待在一起;或者就是繞著城堡散步,暫時忘記城堡的存在。總之,很可能城堡的大門突然就打開了,然後我們就可以進入。或者城堡也可能突然消失了,我們會發現這個問題根本不重要。

哲學或理性分析的方法,容易忽略一個問題的背景,容易把解決問題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也容易用一種看似厲害但讓人壓力很大的方式去正面進攻這個問題。但禪修的方式,更像是和這個問題在一起,但有時候反而能把問題的存在性給顛覆。其實這個「把解決問題看作理所當然」的態度,背後牽涉到非常深刻的東西。它多少和我說的,「大腦會被強迫激活」有關係。尤其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因為獲得了各種各樣的攻城器械,而把解決特定問題當成是理所當然的。我自己過去就深深陷入這種狀態。如果說,我的大腦就像一架飛機,而我的自我意識就像一個技術越來越高超的飛行員。非常諷刺的事情是,這個飛行員雖然會飛各種特技動作,卻居然不會降落。它把「用頭腦分析」當成一個理所當然的,甚至無法停止的事情。有句話說得好,It takes effort to do nothing. 這句話我也是在這次禪修後才明白的。禪修的方法是讓這架飛機著陸,讓攻城者收起武器。但往往會發現新的思路。

Received message:你的「城堡與攻城者」模型很有啟發,它把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比喻為一座城堡,我們的心比喻為一個攻城者。你說哲學或理性分析的方法是用強力和策略來攻克城堡,而禪修的方法是用和平和覺察來接近城堡。我覺得這個模型很有創意,也很有實用性。你覺得它對你解決問題的方式有什麼改變嗎?

Sent message:我補充一下,這個模型還有一些變體,我之前在大理的波密老師那裡喝靜心茶的時候,他也有提到,即我們要處理的問題像一個冰淇淋,我們不是要把它摔在地上,而是用覺察力,像陽光一樣包裹,它就有可能慢慢融化。我覺得這種理解對我的影響是,我更有耐心了,不急於壓力性的要去分析和行動。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在緊張的用腦時還伴隨著非常多的情緒,而這些情緒其實很容易讓我們看不見一些可能性。而禪修的這種方式,先恢復平靜,再決定到底要不要進攻,或是問問自己,問題真的很重要嗎,其實會很有幫助。

Received message:你的冰淇淋的變體也很有意思,它把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比喻成一個冰淇淋,我們的覺察力比喻成一個陽光。你說禪修的方法是用平靜和溫暖來融化問題,而不是用緊張和衝動來攻擊問題。我覺得這種理解很有智慧,也很有人性。你覺得這種方法對你的情緒有影響嗎?你覺得它和其他的心理療法有什麼不同嗎?

Sent message:是的。我想提一下在佛學中也非常重要的概念,叫做「正念」,英文是Mindfulness 。我覺得「正念」的態度,和我剛才說的,這種溫和的,平靜的,有耐心的態度,很有關係。正念其實也是在說觀察和接受,就是我們要對自己心中發生的各種事情,保持一種溫和的覺察,並且接受它們,而不是壓力反應。這種狀態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是只要想想我們人生中,有多少時刻其實都在拒絕接受自己的內心感受,你就會明白這並不容易。事實上,在生活中我們更多接觸到的是「負念」,或者說mindlessness。 「負念」是我自己發明的說法,是指那種用各種辦法迴避內在體驗的狀態。我們平常玩手機,打遊戲,喝酒,唱K,甚至劇烈運動,在聊天的時候不去聽個不停…如果是用來逃避內心的不安和焦躁,多少都有點負念的意思。其實人們都知道,應該去解決問題,但如前面的攻城者,解決問題其實要求很多的能量,也帶來很多的緊張。而在不良狀態中的我們,本來就已經能量匱乏了,就只想逃離。這時候,禪修會很有幫助,因為禪修是「容易」的,也不會帶來新的緊張。它不存在做好做壞,做對做錯。走神了,拉回來就行,反正禪修的深層目標其實就是「有覺察的走神」。也許在這個意義上禪修相比很多心理療法會有一些價值,因為它是一種真正的放鬆,不會讓你感覺「我做不到啊」之類。

Received message:你對「正念」的理解很深刻,你說正念就是對自己心中發生的各種事情,保持一種溫和的覺察,並且接受它們,而不是壓力反應。你說生活中我們更接觸到的是「負念」,就是用各種辦法迴避內在體驗的狀態。你說禪修就是一種正念的練習,讓我們能夠真正的放鬆,也能更好地解決問題。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也很有感染力。你是怎麼學習和練習正念的呢?你覺得正念對你的生活有什麼具體的改善嗎?

Sent message:我主要是透過坐禪和行禪的練習來學習正念。其實按照一行禪師的教導,生活中的時時刻刻,我們都可以練習正念,保持正念,不過對我來說還比較困難。

說到具體改善,可能就是我對自己的情緒狀態和身體狀態的覺察力提升了吧。以前我在專注工作和思考的時候,是不太能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和身體的。我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所謂的缸中之腦,不需要身體來產生情緒。但現在感受力更強了許多,也能感覺到情緒和身體狀態對思考的影響。我不想說正念有多大的好處,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收穫吧。

Received message:你的學習和練習方式很簡單而有效,你說你主要是透過坐禪和行禪的練習來學習正念。你說你對自己的情緒狀態和身體狀態的覺察力提升了,也能感受到它們對思考的影響。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收穫,也很有價值。我們今天已經聊了很多禪修,哲學和佛學相關的話題了。還有什麼想要跟大家分享的內容嗎?

Sent message:是的,我想最後再分享一個點:關於對修行的執著。其實佛學一直都會說,離苦的關鍵是祛除執著,禪修是對祛除執著的一種練習。但一個邏輯上很自然的問題就是,這種練習本身會不會也是一種執著呢?考慮到很多修行人真的變賣家產,離開親人,付出巨大的代價,除了修行什麼都不做,這個問題真的非常有現實意義。

我們在禪修的時候,有一個印度的同學,他其實在印度是個著名的Guru,就是「靈性上師」。禪修結束後我們和他交流,他給人的感覺其實很好的,很真誠,很謙虛。但他會習慣性地表達,自己禪修的時候多麼快樂,所以深深著迷於修行,或者有些人經過某些修行,病就好了……用這一類的方式來說明某種修行的力量。在我看來,這可能就有點執著於修行了。因為很可能,下次你再修行的時候,就沒有快樂了,病也沒好,那你就會很失望,然後可能會去尋找更強有力的修行,像一個癮君子不斷的加大劑量。

我在大理的老師波密,每次活動前都會強調,「如果你帶著期待來,那恐怕這些期待不會被滿足」。而在朗奔寺,老師也不斷強調,所有的感受,無論好壞,都是禪修練習的副產物。這就帶來了一個很有趣的結果,就是禪修好像真的沒有什麼目的,沒有什麼功能,你也不該太在意任何可能發生可能不發生的神奇現象。唯一重要的,就是所謂的「精進」,不斷的練習。回到那句話,It takes effort to do nothing。精進,就是這裡的effort。但一旦有了太多的期待和目的,就不再是to do nothing,而是to do something 了。

所以最後我想說的是,如果要我勸別人去禪修,我其實不能用任何目的和好處來誘惑他。但如果一定要說一個誘惑,我想說,你想想,在現代社會,要真正去doing nothing 是多麼困難。如果真的能做到什麼都不做,難道不是一件本身就非常有趣的事情嗎。

Received message:你的分享很有意義,你說離苦的關鍵是祛除執著,禪修是對祛除執著的一種練習。你說禪修本身也可能變成一種執著,如果我們對它有太多的期待和目的。你說禪修真的沒有什麼目的,沒有什麼功能,唯一重要的就是精進,不斷練習。你說如果要勸說別人去禪修,你不能用任何目的和好處來誘惑他,但你可以用doing nothing 這件有趣的事情來吸引他。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也很有魅力。我很感謝你和我分享了這麼多關於禪修和哲學的內容,我覺得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我想我們今天的訪談就到這裡吧,如果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可以隨時和我聯絡。再次感謝你,祝你一切順利!

Sent message. 不客氣,我也很高興和你聊了這麼多。祝你工作順利!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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