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克的哲学:性别议题
继前篇探讨「无政府主义」后,我接下来要分享《庞克的哲学》书中的性别议题部分。
显然,谈到性别议题,首号题目肯定是性别歧视、两性平权、女性主义之类的。尤其台湾#metoo 运动未歇,聊这些正是时候。
另外,庞克作为摇滚大家族的一脉分支,免不了阳盛阴衰、避不掉雄性荷尔蒙高涨的现象。其实约莫从摇滚诞生的上世纪五〇年代中期开始,直到九〇年代冷战和西方新保守主义同时结束的这三十几年间,物化女性一直都是摇滚乐当中十分主流的一款娱乐性主题(当然是以娱乐男性为主)。讲难听点,物化女性是摇滚的「传统」之一,即使不谈女歌迷为摇滚乐手狂癫痴迷的groupie 行径,唱片封面就是乐团或乐界惯常的物化展现场。譬如Scorpios 的《Animal Magnetism》,标题「动物磁性」原指催眠术,但封面却一目了然的物化女性,也顺利让不少男乐迷脑内啡勃发而掏钱...
不过,约莫从七〇年代中后期开始蔚为风潮的庞克乐,却是擂着反对上一代将摇滚娱乐化、企业化的大纛而出发的。所以庞克乐里面比较少这种昭然物化女性的意象,但不代表完全没有。因此就我们来看看O'Hara 的一些观点吧。
首先他开宗明义:
龐克運動反對性別岐視,為了教育那些帶著性別刻板印象進入龐克運動的人們,這場抗爭是持續且無法中斷的。
然后马上点出庞克圈子性别歧视的状况:
雖然樂團經常因為在唱片中使用具性別歧視的影像或歌詞,而遭受到強烈的批評,但這卻是個存在己久且少數的問題。不可否認,性別歧視的確存在於龐克社群當中,但是其規模比主流社群小得多,而且更重要的是,性別歧視會被許多活躍的成員抵制與譴責。這與主流社會正好相反,除了女性主義者,性別歧視很少受到譴責甚或被討論。
这边讲的主流社会态度,当然随着时间——本书首次出版于三十年前——而有所与时俱进,譬如好莱坞2017 年的metoo 改变了社会风气与许多人的观念。我们台湾并未落后太久,此时此刻metoo 仍未歇。所以说主流社会不很重视性别歧视,实已今非昔比。但无论如何,三四十年前庞克就已经在重视这议题,不可不谓先进。而且庞克圈不意外地也是男性居多,如此想来更是奇景。
對男性龐克而言,「女性主義」並非不好的字眼。譴責性別歧現時,男性通常會參與其中或甚至喊得比女性大聲,並且形成一種必要的合作氣氛,以達到最佳效果並集思廣益。
另一方面,现实上男性因父权而占得好处也会令女性眼红,所以:
許多女性則試圖藉由模仿典型的男性特質,以獲取相同的權力。顯然地,龐克族的女性主義概念,並不包括支持那些形象提升(或沉淪)到男性剛強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因此,不論是在沙漠風暴中打仗的女人、像柴契爾夫人那樣的女性政治人物,或是在剝削性的跨國企業中獲得權威與成就的女性,都不會被視為最佳範例。
这什么意思?就是说男生觉得女生不要学男生耍狠啦,女生还是乖乖当公主比较好:昭昭然然的刻板印象。
男性刻板印象可能已產生出一種侵略性、反關懷的取向,因而造成現今地球的混亂與災難。為什麼女性無法導正這一點?有時候她們可以導正,但通常她們會因為社會制約結果而隱忍不發。基於許多理由,很多女性並不願意改變事物現狀:妳得要是矮小、大胸、遲鈍、没有個性、合群、没有意見、穿得像個妓女...
太女生样板也不行,太学男生也不行,当女生很难。
所以,若不想太公主,也不想太"Joan Jett",更不屌别人怎么说,就是想展现真实的自己,有没有第三条路?
于是,九〇年代就出现又辣又凶的「暴女」 (Riot Grrrl),同时打破女性和男性的刻板印象,既不当公主也不物化女性,信仰「有什么不可以」的庞克哲学,强调夺回身体自主权的独立意识。这波从音乐扬起的风潮,也于焉揭开了第三波女性主义。 O'Hara 说过去数年以来(勿忘本书出版于1992 年):
暴女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然而,如同其他流行事物會面臨到的問題:單薄、一成不變、膚淺,而且「事過境遷」;唯一確定的事實是,她們提倡的女性賦權是件很棒的事。
如同任何运动和潮流,都会有下坠变质的一天,暴女也不意外,O'Hara 很诚实;重点是他接着指出:
對於龐克女性而言,要「改變」自我,只需自然、自在地表現自我,不需要有那種努力為了迎合刻板印象的巨大改變。我們成長的過程中,都親身經歷過那種言行舉止必須遵照某種特定模式的恐怖壓力;表現自然應該是很簡單的,但是加上了社會的制約力量則不盡然。堅信男性曾壓迫我們,然後堅持男性必須改變他們的想法來解放我們,遷種想法豈不是很愚蠢?
改变是要自然的,而不是套进另一个被标签为「改变」的样板。说得太好了!
不该歧视、不该压迫,是男性的功课无误。但女性自己怎么想?
只要世界上的半數人口不讓自己受到壓迫,那麽要壓迫這一半人也沒那麼容易。讓自己被壓迫的,還包括那些對女性不那麼明顯的負面行為。即使有些被認為對女性有好處的行為,也會被認為是強化了女性受壓迫的刻板印象。性別歧視就是將某人置於不同的水平——將女人奉為高高在上也符合性別歧視的定義。不要把我視為弱勢,也不要崇拜我,把我當作奇異、難的、無法理解、有著沙漏身材的實體。兩種對待方式都讓我處在完全不利的地位。
男生看清楚了啊,不要崇拜正妹,不然你也一样在歧视女性!
于是我不禁转头瞄一眼我的脸书,我的首页长这样:
世界棒球经典赛时台湾啦啦队的巧笑倩兮犹在脑海久久不退,她们也都各自拥有大量粉丝。虽然我平时甚少专注她们,但至少赛事连结了她们身影后成为棒球迷难忘的一段回忆。只不过对照书中说法,我这种崇拜正妹的行为,好像也属于歧视女性的一种...
原来不独当女性好难,当男性也好难!莫非真要叫我去看那些啦啦队中的男人?话说啦啦队中男性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当队长?服务女性球迷?女球迷要不要说说看,你们想看这样的男队员吗?又,如果也找花美男来当男队员,那妳看不看?
妳若看,那么妳也在行物化之实;妳若不看,代表男性队员没有意义,他们的存在其实可以被忽略。说到底,还是物化。感情说啦啦队是物化,我是政治正确还是不正确?那爱看啦啦队女孩唱唱跳跳,是政治正确还是不正确?我到底反不反女性主义? (搔头
从女性崇拜开始,O'Hara 顺势将话题带到生态相关议题。让我们来看看:
沒有事實根據的女性崇拜,常見於一些現代生態和社會運動,尤其是「生態女性主義」(ecofeminism)。我曾在一些文章中讀到,女性與自然之間具有特殊關聯的觀念,這被稱為「自然女性主義」。這個觀念意味著,此起男性,女性與自然有較多的接觸,因此比較能夠關心環境破壞的問題。
但O'Hara 说这无法说服他,因为「我们并没有令人惊奇的神秘能力,能够直接影响到我们创造生命和月经的能力」。他觉得有些女性庞克族认为的「女性神秘力量」已经太过头:
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再度發揮並讚揚我們自己的人性魅力,而非轉向超自然的新世紀主義尋求療癒。
既然讲到生育,自然得谈堕胎问题。
墮胎合法化運動主要的核心是與選擇權(pro-choice)有關,因此沒有產生太多的爭議。我們這麽渴望破除人類與環境所承受的持續性壓迫,自然必須保護現存體制所容許的「極少數自由」,不管這個自由涵蓋的範圍多麼狹窄或短暫。很少有樂團公開反對合法墮胎,一旦做了,則會受到嚴厲的批評。如果不涉及環繞墮胎議題的醫療或宗教爭議,龐克族尊重每個女人在這個問題上自主選擇的權利。墮胎不但應該合法,甚至必要的時候,應該獲得補助。
反對自主選擇的一方希望停止公共贊助墮胎,他們不願把他們的稅金被用來做他們不認同的事情;這麼說來,我也不要我的稅金被花在殺害巴拿馬人民的炸彈和子彈上。若冷酷地從經濟學角度來看,此如要提供給意外出生的孩子食物、住所等,那麽補助墮胎比補助事後的福利要划算得多。龐克族與許多其他活躍的解放、基進、人權運動持相同意見,他們都將墮胎視為一種不應被剝奪的自由或權利。
然后O'Hara 谈到一个与生态女性主义想法相当接近的概念,就是「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 维基百科对此词条的解释:「认为人类是地球上,以至宇宙间最核心或者最重要的物种,评价现实的真实与否亦依靠人类的视角。其首要概念也可理解为人类至上。」看来此观念颇合许多宗教胃口。
O'Hara 说,从人类对地球是否有益处的角度出发,进而诠释或评估世界万物的原有价值,这与性别歧视有密切关系,因为:
我們這些男人必須瞭解,不管我們如何看待自己,我們仍然是具壓迫性、操控性的... 我們拒絕瞭解、擁抱所謂女性角度的人性,例如同情心、敏感和溫柔;相反地,我們卻刻意強調負面的所謂男性傾向,侵略、競爭和自大。而後者這些傾向與我們今天所面對最嚴重的問題之間,顯然有著直接的關係。
操控大自然以及壓迫女性的兩種典型男性傾向,有著直接的關聯;這種對待方式及壓迫結果的相似之處,便是生態女性主義背後的基本橛念。除非性別歧視被當成一個根本的間題,否則我們希望進行正面改變的所有努力,都只是偽善、枉然。對抗壓迫,應該不只有一種面向,基本上它們都互有關聯。
从性别歧视到女性主义,再到生态女性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O'Hara 其实在为下一章环境议题铺梗。不过在聊环保之前,性别议题还有一个很重要么面向要谈,毕竟性别不只有两性,别忘了LGPTQ,尤其在这21 世纪。
雖然性別歧視被認為是社會中嚴重且普遍的問題,但其他類似的問題卻經常因而被忽略,那就是異性戀主義或者稱之為同性戀歧視。這是社會上許多人,包括女性,都不會注意到的問題。同性戀早在龐克運動形成之初,便是顯而易見的一部份,而隨著反同性戀者逐漸升高的敵意,這便成為一個引發爭論的因素,並且逐漸受到注意。
我非常赞同碰触性别议题时不可独谈女性而忽略同性。 O'Hara 甚至还引述了一本庞克同人志中的定义:
「龐克,俚語,名詞:(一)没有經驗或生澀的青年;(二)小混混;(三)被動的同性戀孿童...。你知道嗎,龐克族也是同性戀。」
哈哈哈,我还真不知道。求证于高贵的牛津辞典和韦氏辞典都无此类解释,但无敌的Urban Dictionary 果然有:"a young male companion of a sodomite"。
倒不太意外,看看纽约庞克祖师爷之一的New York Dolls,他们1973 年出道作封面就搞吓坏一干卫道人士的性别错置,而另类庞克宗师Velvet Underground 的首脑Lou Reed,更是早就大方将LGBTQ 风俗搬上台面,让同志次文化不再是见不得光的地底影踪。
如同龐克族一般,同性戀者能夠敏銳地感受到不被社會接納的感覺,並感受到因此所面對的困境(社會、經濟和其他面向)。每個令人懊惱的時刻、每次受辱的經驗、每次因為遭受排斥而引發的叛逆情緒,很少是與社會對立,而只是對抗社會中令人憎惡與不公平的態度。
酷兒不只要接納自己被異化的事實,更重要的,他們還必須能夠找尋出造成異化的原因,以及除了自身經驗之外,其他被異化和壓迫的例子。做為一個「賤民」的事實,會促使處於文明中類似位置的其他族群相互團結和瞭解。這種相互瞭解便是龐克族支持女性運動、公民權利和原住民權等運動的前提。如果年輕的酷兒真的能夠將自己視為破除陋規者、懷疑論者和對抗壓迫與異化的抗爭者,那麼在現今的時空下,他通常會發現自己就是個龐克。
这段话阐明了同志议题其实和其他类型的平权运动同样都具有反对被异化的核心精神,我想「平等」在庞克族的眼里更不会像乔治・欧威尔的讽语:「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
在我許多的同性戀友人當中,不論彼此關係多麽密切,沒有什麽言論不能被挑戰的;無論多麽荒謬可笑,沒有什麼新思想不能夠被提出討論。不論談論政治或醫學、哲學或文學,不論話題離情色世界(或用音樂替換)有多遠,同性戀者都有著異常好問、多疑的心靈。
可是,连同志自己也会有想法上的歧异:
主流同性戀者中,有許多人心胸之狹隘不輸主流社會。酷兒龐克在現實環境裡,得同時對抗異性戀與主流同性戀兩種現況。
记得以前常看到的确实是LGBT,少了个Q(queer,酷儿)。这个词汇有时也带有社会弱势或少数之意,在早年的同志运动中,使用queer 会让同志们感到不舒服,后来才逐渐被纳为第五大代表字首。
也有比较激进的同志庞克族认为同志运动己经被主流社会收编了,但是酷儿庞克族却有好多不爽要说。而且难以想像的是,同性恋文化也隐藏着对女性的憎恶:
在這個文化裡,「男同優於女同」。在同性關係領域中出現由男性主導的情形,的確很奇怪,而只要參觀任何主要城市中的同志書店、酒吧和產業時,便看出主要重心仍是以男性為主。
在加州柏克萊的一個演唱會中,我親眼目睹大約三分之一的觀眾,對於公開的女同志樂團Tribe 8 有著非常負面的反應。正當大部分的人都願意捍衛女性表演的權利時,那些囉哩叭唆、氣呼呼的男男女女卻不贊同「肏他的」女同志。不可否認,這樣明顯的恨意和緊張卻還沒有完全離開龐克環境。
这些都是硬颈庞克族不想犯下的错误,所以:
避免被昅納的方法,就是要提出一種運動,要抗拒那些連最叛逆的年輕人也願意接受的正當性別和道德舉止標準,並避免犯下同志運動的錯誤:群集、解放改革、屈服於階級制度。從軟調同志情色誌轉為龐克誌的所關注的就是這些。
不得不说,超有种!因此同性恋庞克族的有志者便会鼓吹庞克族尽量藉由宣扬同志倾向,来唤醒潜在的酷儿们,否则他们可能会被主流所吸纳:
每次當你在購物中心親吻你的同性愛人時,只要有個小孩看到,那又污染一個年幼的心靈,那又向勝利邁了一步。所以,就這麼親下去吧!「怪人野台秀」應該巡迴於城鎮間,盡量穿著SM 裝備,停留在每個家庭餐廳,某個青春期前的男孩就會看到真正的酷兒,然後領悟到,原來生活除了室內裝潢和被救贖之外,還有別的。
颗颗,这让我想起安洁拉・卡特的《马戏团之夜》 (Nights At The Circus)与凯萨琳・邓恩的《怪咖之爱》(Geek Love)这两部温柔而坚定宣扬反歧视的精彩小说。
至于一般的庞克族,其实也少不了恐同者。 O'Hara 的观察很犀利:
那些發行唱片、雜誌、組織運動者團體和試圖改變的人們是「創造者」;那些僅僅參與、觀看樂團演出的人們,則是「消費者」,這本書大部分談的不是後者。但是,消費者的確可以變成創造者,並且可能帶有他們傳統的主流價值。正因為如此,在龐克族中,有同性戀歧視的,比那些公開承認是有種族歧視或性別歧視的還多。雖然這種愚蠢的無知不是新鮮的東西,但也不是龐克的原本精神。
我想这可能是一种负负得正效应,庞克族本来就是非主流,所以更可以不甩主流社会所逐渐正视的性别平权那一套,使得他们更容易大放偏激厥词。 O'Hara 直陈由于同性恋活动给人一般印象是不够男子气概(莫忘摇滚圈还是男性居多),不出预料恐同者很快地成为庞克场景的一部份,但「好在是有争议的一部份」。这意指恐同绝非庞克圈内的共识。
短短15 页竟然可以洋洋洒洒讨论这么多的性别议题,角度广且深,足证这本书着实不简单。
最后,我想回到唱片封面。前面说到从前的摇滚唱片封面多有物化女性之嫌,但九〇年代后摇滚盛世不再,黑人音乐崛起,结果饶舌和节奏蓝调界却更喜欢把女体放上封面,尤其女艺人作品更是一张比一张香艳。当今社会风气开放,由女性来诠释性感、欲望似乎就是比男性多了一份正当性。看那些活色生香的唱片封面,你说女性在自我物化吗?果如此又如何?第三波女性主义其实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女性对身体自主权的掌控容不得他人说三道四。
小心咪兔。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