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之外的抗争(3):黄色经济圈
「黄色经济圈」
在「反修例」运动中,先是各别商家表态支持运动并提供支援,后有抗争者光顾支持运动的「黄店」并抵制打压运动的「蓝店」。在抗争者阵营持续的资讯汇整、宣传和动员下,「黄色经济圈」(下称:「黄圈」)逐渐成型,由各别的事件转变成日常生活中的持续实践。抗争者借消费实践贯彻其政治理念,也带来实际的经济影响。另一方面,遍地开花的「黄店」网络也和各区的区议会、社区网络、工会发展出连结。在街头抗争沉寂的2020年,「黄店」的实体空间得以凝聚「同路人」、在疫情下乘载互相帮助的社会网络。
本章分作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介绍「黄圈」的形成;第二部分介绍「黄圈」的实践,包括对抗争者网络的支援、日常生活中的消费抗争、疫情下的资源共享和互助;第三部分则介绍「黄圈」实践的意义和限制。
1. 「黄圈」的形成
早在「反修例」运动爆发,有超过1,600商家表态支持运动、向示威者派发物资、响应「三罢」(罢工、罢课、罢市)被抗争者称作「黄店[1] 」;有商家则是支持政府、打压抗争者(例如:吉野家解雇嘲讽警队的广告公司职员、伍淑清以校监身份威胁勒令参与罢课的中学生退学),则被称作「蓝店」。
当各别的商家在事件中展示其政治立场,抗争者动员光顾「黄店」并且抵制「蓝店」。 「黄店」支持运动的事迹在社交媒体平台传开后,翌日餐厅门前大排长龙;「蓝店」则门可罗雀。从2019年8月起,示威者更以「装修」「蓝店」以造成经济损失。中国政府所投资的中资银行和书局、港府是大股东的「香港铁路公司」都是「装修」的目标。
当「黄店」和「蓝店」的数量随着运动的发展持续增加,抗争者系统性地搜集相关报料、查证零散的资讯、并将黄蓝名单扩展至各个行业。示威者也将各区的黄蓝店列表张贴在连侬墙;为方便在日常生活中按图索骥持续光顾黄店,更打造结合周遭黄蓝店地图、营业时间的手机应用程式[2] 。各区的居民也在社交媒体上开设地区的「黄色经济圈」群组,分享在黄店的用餐感受和食评。 「黄圈」在抗争者阵营的资讯汇整、推广、讨论中,由各别的事件转变成市民在日常生活中的持续实践。
2. 「黄圈」的实践
遍布各区的「黄店」在运动中提供资源、空间、就业机会给抗争者;抗争者则透过持续的消费做出政治表态并且向「黄圈」输入资源。在2020年,疫情令香港社会陷入景气寒冬、防疫措施和政治打压也令市民难以在公共空间聚集,在这个背景下,抗争者和「黄圈」所形成的资源共享循环和互助发挥很大的作用,「黄店」也成为凝聚「同路人」的节点,打开发展新社会关系的可能性。
2.1 「黄店」支援抗争
随着运动的发展,「黄圈」向抗争者提供各种相应的支援。在2019 年6 月的大游行中,「黄店」 向示威者派发饮品和食物表示支持;当警队的镇压激烈化,「黄店」开始筹措头盔、防毒面罩、 和防护用具,在示威中为示威者提供安全的庇护之所。
当运动持续数个月,有抗争者生计出现困难、被捕失去工作,「黄店」则为被经济封锁或失业的抗争者供应三餐;有「黄店」聘请在被捕获释后就业出现困难的抗争者,更出现「黄色经济圈」的就业配对平台;当大量的示威者被捕还押,为了让狱中抗争者有更好的私人膳食,「黄店」申请成为惩教所的供应商,不惜亏本以低廉的价格为还押人士供应饭菜。另一方面,在疫情和政治打压下,公共空间的活动被限缩,而遍布各区的「黄店」则成为凝聚「同路人」的阵地。抗争者在黄店「连侬墙」张贴文宣表达想法、派发社区报、寄卖抗争者的手作商品、设立民主派选举的票站。
2.2 示威者的经济抗争
用消费行为表态并不是新的概念,除了过去数十年的反血汗工厂、支持环保的消费者运动,中国民间亦曾在中日关系紧张时发动「爱国买国货、杯葛日资公司」的经济对抗。近年,因影星杜汶泽发表支持台湾太阳花运动的言论、纪梵希的商品图样中将台湾、香港与其他国家并列等事件都引来官方媒体和民间的大规模抵制。
在「反修例」中,随着大型连锁店「美心」旗下餐厅因创办人长女高调支持政府的言论、多间大商场因打压示威成为被杯葛的目标,抗争者开始关注平日的消费所支持和壮大的是什么资本、思考如何减低对政权和「蓝色」资本的依赖。因被指和袭击示威者的福建帮有关,「优品360」共72 间分店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盈利在2020 年录得较上年跌4.5%;「吉野家」接连关闭在港10 间分店;「香港铁路公司」的客运业务乘客量则是按年下跌33.3%、收入按年下跌41.7%。
另一方面,在「黄圈」的带动下,抗争者在餐饮、零售、物流、影视等消费寻找「同路人」,其中不少是大型连锁集团之外的社区小店。抗争者也在长期被建制资本垄断的行业创立新的商店。例如:因不想使用中资物流「顺丰」,有抗争者创立以「黄店」做为自取点成立「人链速递」,并且聘请抗争者做送货员; 三名学生在电报群组认识,见到本地的大米市场被「蓝店」或者中资垄断,而自行开发「光城香米」,包办生产线的开发、广告、开发市场、包装、到运送。
2.3 疫情下的互助网络
在2020年上半年,全城一罩难求,市民为口罩周围奔波、大排长龙,但政府却迟迟没有安排抗疫物资的发放,当时有不少「黄店」搜罗抗疫物资再向基层市民派发。但另一方面,不少「黄圈」餐厅在政府的「禁堂食令」下生意惨淡频临倒闭。这时抗争者阵营持续的消费成为「黄店」的救生艇,各区纷纷成立地区「黄店」外卖平台,不仅支撑「黄店」的生意、也聘请抗争者做外卖员增加就业。抗争者也数次举办全港「黄圈」消费季,例如:鼓励抗争者在「五一黄金周」集中在黄店消费,该活动共2305间商店参与,超过40万人响应,总营业额超过一亿元。值得注意的是,多区「黄圈」推出地区黄店「储印记」活动和联合优惠,避免抗争者集中光顾知名黄店,而是平均支持不同的黄店。有「黄店」老板在受访时提到,自己心目中的「黄圈」应是横向发展的圈:「你在『惩罚』我的时候,我要带起其他店;或者你『惩罚』我,我给你其他店铺的优惠,这样你同一时间会『惩罚』两间铺头。 」
在疫情下,「黄圈」是一个资源共享互惠的网络。面对疫情下基层员工失业的问题,过去「家长」和「黄店」发起的饭券计划有更大的需求,但黄店自身的生意也面对困难,于是多区区议员和黄店网络合作推行社区自助饭券,提供启动基金或是向公众募款向「黄店」购买饭劵支持营运,而有需要的抗争者则可以到「黄店」免费使用饭劵。例如:在2019 年向抗争者派发饭券,纾解经济困难,在疫情下和超过150 位区议员、近400 间「黄店」合作,用社区抗疫券的方式,供有需要的在学和待业人士申请膳食津贴。在这个过程中,受助者与「黄店」又可建立关系。
3. 「黄圈」的意义和挑战
在香港,租金长期高企、普罗市民平时的消费选择被屈指可数的连锁集团所垄断、中资的影响力无所不在。直到2019年,在「反修例」运动的能量下,市民首次大规模在日常生活中用消费作出政治表态、连结支持运动的商铺、尝试在「蓝色」资本垄断的产业建立「黄店」,无疑是一大进步。另一方面,随着运动的发展,在2020年,当抗争者难以再在公共空间示威,「黄店」作为遍布各区的商业空间,不但能持续发放运动的消息、乘载新的社会关系、连结同路人,也在经济萧条的疫情下开辟资源共享、互惠互助的网络。
然而在实际操作上,「黄圈」仍然面对许多的挑战和限制。首先,虽然抗争者盼能脱离对中资、「蓝色」资本的倚赖,但若考虑商铺租赁的业主、原物料和产品的生产,要确保供应链的每个环节都来自「黄店」非常困难。再者,尽管「黄圈」带来一定的经济影响力,但「黄圈」未能涵盖占本地生产总值最高的主要行业(例如:金融保险、旅游),若抗争者想用「黄圈」向政府、亲建制的势力施压,效果则相当有限。另一方面,「黄店」的性质是一门需要营利的生意,当中存在雇用关系,尽管「黄店」的老板支持运动,但也出现捐款的去向不透明、食物素质参差、劳权和剥削的问题,例如:有抗争者透过「劳工组」揭露「膳心小馆」解雇员工并拒支付7 日代通知金及拖粮,在舆论的压力下才承认处理失当并且支付员工相关款项。
另一方面,在「反修例」出现「黄圈」以来,政治打压并没有平息过, 建制派、政府以及中联办的高调狙击。有「黄店」被业主威胁拒绝续租、员工遭伏击。在疫情下,「黄店」经常被政府支持者针对防疫措施举报[3] ,被执法人员针对性地巡查,「黄店」空间是否能维系也面对挑战。
注:
[1]在「雨伞运动」中,占领者以「黄色丝带」作记号,市民以「黄店」泛指支持民主运动的商家。
[2]例如:「和你Eat」、「和你Pay」、「WhatsGap」、「良心Guide」等手机应用程式
[3]全国政协副主席、前行政长官梁振英更在其社交网站呼吁支持者踊跃举报黄店,让执法人员「严正执法」
《香港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一个关于香港的写作计划,也是场记忆与遗忘的斗争。我们从2021年的6月9日开始每晚连载,梳理香港社会运动的历史脉络,以及从2019年春天至2021年,由《逃犯条例》修订草案所引爆的民主运动的发展轨迹。希望这个书写的尝试,能在阻隔交流的石壁高墙上凿出一个洞,带来对话的可能,也炼成连结和反抗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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