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奇遇:我,年輕毒販和地下舞廳的女孩
尼泊尔旅程结束时,遇到我的人都会好奇地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某书上写,那里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是徒步者的天堂,是嬉皮、精灵、自由与各种浪漫色彩滤镜,标签林立。对我来说,许是海拔作祟,许是噪音过载,或者因为某种特殊的空气。记忆里尼泊尔的一切都浸泡在一种绵延而梦境般的昏迷感受之中,只有极少数瞬间,我感觉清醒。很多事我现在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又如何震撼了我的心。
文章首發於“青年誌Youthology”,是我今年開始寫的一個專欄專欄。這篇是我在完成主體後,我的朋友狗毛加入了一些文字,算是一篇合寫,女孩們一起冒險的友誼成為一條暗線。
01 抵達
陸路進入尼泊爾的整個過程,令人深刻地理解何為“風塵僕僕”,風塵滿身,也是真的輾轉僕僕。
抵達樟木口岸前,我和兩位朋友,狗毛與她的伴侶kolo,在24個小時裡,從拉薩一路開到聶拉木,翻越喜馬拉雅山脈。地圖那一圈凸起,是尼泊爾與西藏的交界,五千多的海拔,幾千公里的跋涉。人在地形圖凹陷的縫隙中行進。凌晨4點到達聶拉木口岸時分,時值三月,車外的世界零下十五度,我們鑽進了50一晚的小破旅店,靠著電熱毯生存。
第二天起床,我們從聶拉木趕往樟木口岸。為了旅程方便,我們只帶些薄款衝鋒衣,盡可能地依偎在一起,把厚一點的外套穿在身上,薄一點的就繞在腿上打兩個結,在車內呵出顫抖的氣息。
接近尼泊爾的感受是如此明顯。眼前不再是白茫茫一片,先是用石板修的一條小路代替了水泥鑄成的大路,接著赭色、橙色的房屋開始出現,氣溫逐漸升高,世界好像突然開始融化在一場春雨裡,溫暖、潮濕、泥濘。
尼泊爾與中國的邊界是一條狹窄的河流。河一側是中國,另一側就是尼泊爾。告別中國瓷磚鑼亮、現代化秩序的海關大樓,我們懷著興奮穿過一座橋樑,跟著大部隊等在一個類似破敗的不起眼小店。許多人待在二樓。我們試探著往上面走,樓梯叮叮噹噹地響,老舊的木質地板上凝著一層油和土,裡面有幾個人坐著,像旅店諮詢台。
等了幾十分鐘,終於知道我們在等什麼,原來這就是尼泊爾海關大樓,小小前台坐著兩個工作人員,原來樓裡暫時沒網了,辦不了入境登記手續。
基建的懸殊像是倒退三十年,貧窮和落後是如此清晰而不容忽視。從零下十度到零上二十度,我們脫去衣物,也脫去舟車勞頓。我們顯而易見地興奮起來,越野車開在坑坑洼窪、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聽著司機放著歐美流行音樂,一路向這個小國的中心進發!
尼泊爾幾乎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坐車。從樟木邊境口岸到加德滿都,這一路足以看到一個國家,從凋敝的村莊、塵土飛揚的城鎮再到樓宇幢幢、更為現代化的首都。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用自己的身體穿越國境的邊界,地理的綿延,在大地上「丈量」的感受十分強烈。
噪音、飛車、塵土、很低的空氣能見度,彩色的房子,熱情的陽光,混亂的交通與誇張的人民幣購買力。這就是我對尼泊爾的第一印象。下面我要講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一個如此脈絡的世界。
邀約
抵達加都的一個尋常夜晚,十一點後,我們走出hostel,想要尋找當地亞比夜生活。
恍然發現家門口白天的cafe 晚上搖身一變成為了night dance club 。居民樓向下兩層樓梯,會發現一個特別local 的昏暗舞吧。在中心低矮小的台子上,有一個穿著黑色沙麗的露臍舞者,扭動著當地舞蹈。圍著幾張黑色皮質破舊沙發,週一的夜晚很冷清,客人不多,縣城underground 舞廳即視感。
我們獵奇,於是準備坐下來看看,銷售姊姊拿著酒單走向我們。突然間一個大跨步,一個年輕的尼泊爾女孩一屁股就坐在了我的左邊,兩隻穿著黑色高跟鞋的腳像圓規一樣不容置疑地跨了過來。她的妝扮就是舞者,黑色眼線、深邃的大眼睛、燈光太昏暗而看不清的著裝,她主動來找我們說話。我問她,你是seller 嗎?她說不是,她說她是dancer,她說,you are so beautiful!
她全程都是熱情的迷妹狀態,她聽到我們說來自中國,就告訴我們她去年來中國跳過舞。舞廳太吵,我們只好用嘴巴貼著耳朵講話,她有著嬌羞的情態,卻上手捏我和朋友的臉,誇我們好看。 (雖然看起來很冒犯,但其實當時是非常自然熱情的)
說實話,舞廳裡的傳統音樂太吵雜,我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我就問她,能不能去外面聊,她可能沒聽清,把頭一扭,姐感十足地說“OK”,把手一揮,翻出沙發。但等我們走到門口,她可憐巴巴地說她不被允許出去。於是我們就坐在離門最近的沙發上,互相加了ins。她當著我們的面,眼皮底下,給我的ins主頁狂點贊,我的手機螢幕連著彈出十幾條訊息框!
她問我們明天有沒有空,她想邀請我們,和她在外面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加上這個吧離我們住的地方近,我們就說OK。等我們走出酒吧之後,她就繼續瘋狂ins轟炸,先是正常為我們推薦了好玩的酒吧,然後......她說讓我們明天去她家,她說要給我們做正宗尼泊爾菜,她說,「Do not forget to coming to my home,Otherwise I will not talk with you。」最後約定了第二天吃晚餐。
約定時,我們正在街頭莫名其妙給一群女高中生過生日,求助了她們後才安心。她們說,她就是想和你們做朋友,沒有惡意。
但這份熱情實在令我難以想像!對話框會突如其來變成了粉紅色嘴唇壁紙,滿口hey dear 和hey beautiful,都讓我感嘆真是如火熱情,不知所措。我早上醒來甚至能看到未接通的視訊電話,她會學習中文給我發簡單的訊息。
我們直到出發前,其實都有些困擾。主要還是擔心安全,因為谷歌地圖顯示在一片綠色旁邊,我很擔心是一個山村,我們會被賣掉……然後就是食物會不會下藥之類的。我和狗毛有一種常年在外面瞎玩培養起的默契感。當狗毛的伴侶堅定地認為這個尼泊爾女孩不靠譜時,我和她對上眼神,就知道了彼此所想。我們既覺得危險,又在直覺上相信這個女孩不會是個壞人……因為三人中有一位男士,最後還是遲遲地出發了。
來的路上我一直神遊,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也是可以沒有紅綠燈的?我沒在加都看到一個紅綠燈,馬路也沒規劃車道,斑馬線,什麼都沒有。摩托車、卡車、轎車和行人,就這樣在往來穿梭在馬路中間,一個小女孩被父親託在肩膀上。混亂、無序與貧窮,像大型城市遊戲,但是世界依舊進行著,安然無恙。世界是不是從來擁有另一個真相?
等我們被叫車宰了一筆後等在她家附近的約定地點時,每個人都又累又緊張。在加都一半的時間裡,我都被機車與城市巨大的噪音折磨得很憔悴。我們站在路的一邊,身邊全是摩托飛馳,我開玩笑說是王家衛電影迷離。
過去了很久,我們疲憊不堪地等在一個cinema hall 對街,眼神搜索著來接我們的女孩身影。昨晚匆匆一見,其實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了。忽然馬路對面有個女孩奔跑著向我們飛來,小小的、像兔子一樣。我愣住了,和狗毛對視了一眼,說,該不會是她吧? ——不會吧......一瞬間我們都凝固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已經穿過擁擠的汽車流,明確地斜衝到我們面前,滿臉笑容,「I am so excited 」她有些嬌羞地按捺住自己要溢出的喜悅。
——太快太震撼了,這個場景雖然只有幾秒,但彷彿天旋地轉。我的目光斜眼裡,我和狗毛同時愣在原地,傻眼了。這是我人生中可能都不會再有的一個時刻,你只見過一面的陌生尼泊爾女孩越過車子流向你奔跑而來。她是如此輕盈,像是車流中俯衝旋轉的鳥兒;她是如此鎮定,霸氣地用手指揮車輛停下,像這片地區的王。
很後來我才明白,我的心,在當時的困惑與不解中,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那份信任與善意是如此的溫熱,帶著奇異的色彩,非我所願,卻又將我擁抱。我為自己來時的遲疑與懷疑感到羞愧,同時像打了一個激靈一樣,徹底醒了過來。
不同於前一晚昏暗酒吧中的黑色絲襪與濃重眼線,此刻的她,穿著最普通的白色短袖和熱褲,拖鞋,帶著小兔子的洗浴髮帶,和喜出望外的神情。她的素顏看起來黑眼圈很重,南亞的小麥膚色,因為奔跑呼吸急促。等到她站定在我們面前時,我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那麼嬌小的一隻。
她激動地用英語說,我沒想到你們真的會來!她的笑容極富活力,眼睛烏黑髮亮,閃爍著欣喜,是「笑意盈盈」這個詞都不足以概括的。我太驚訝了!我幾乎無法在這個當下呼吸,閃避她的眼神。我甚至閃過一絲後悔,當時應該拍的!
下沉
總之,來都來了。我們跟著她穿過臨街店面,先往下再往上,爬上了幾層狹窄陰暗的樓梯。水泥澆築的樓梯,轉角處是帶著腳印和不知名污漬的馬桶,不知道要通往何處,我警戒地問,你一個人住嗎?她說,是的。
最後我們抵達了一間出租屋。 Anisha 示意我們進去休息,就去做飯了。拖下鞋子還沒進入時,門簾走出來了一個年輕男人,警報拉響。
真正進入這個房子時,更震撼了!可以說是字面意思上的「家徒四壁」。每一面牆都有一種色彩,淺粉、淺藍、粉紫......房間裡除了兩張掛毯,一張小床,一張放在地上的床墊做成的沙發,和很多泡沫墊子鋪成的簡易“地毯”,什麼都沒有。方方正正,但空空如也。
在最初的接近兩小時裡,我們坐在所謂「沙發」上局促不安。環視著整個房間,我真的很擔心尼泊爾人收入到底有沒有人均600 元?她們切了我們帶來的禮物西瓜,送來的水果盤有一道子菜味。
我們心裡打著退堂鼓,房間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同時男的也越來越多了。一個男人坐在角落,還有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抽煙,他們坐成了對角線,像一支箭穿過我們。我們三個竊竊私語,然後只能沉默玩手機。
Anisha 出去了很久很久。有一段時間,房間裡沒有人了。我們苦中作樂,錄了很多胡話視頻,假裝自己被賣去緬北詐騙集團,狗毛的伴侶用山西大同話模仿被抓進金三角的男人,說自己三十歲一事無成,要賺錢回家買大房子。我們在一種很詭異的氛圍裡哈哈大笑,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即興喜劇天賦,這到底是什麼心理效應,我也是至今未解。
再然後的然後,近兩個小時,飯還沒好,兩個男生就進入房間待在角落了。今夜第一個嚇到我的時刻出現了:
狗毛拍拍我小聲說,你看那裡!他們好像在do drug!他們正盤腿坐著,把一口銀色不銹鋼碗翻過來,上面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一個人拿手機的閃光打著燈,另一個拿著一張小小的、類似信用卡一樣的東西,不斷地在上面切割搗弄著。
我看了一眼!好像真的!然後我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故作輕鬆地笑著問他倆,你們在幹嘛?他們笑笑不說話。狗毛說我直接開口,把她嚇了一跳,她原本只想提醒我。但顯而易見,我的膽子會在極端情況下變大。
媽媽,我只在電視裡看到有人do 白色粉末,從未在現實中見過。總而言之,我們越來越相信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準備趕緊吃完滾蛋了。
開飯時刻,樓上不再傳來廚房動火的聲響。 Anisha 端上了尼泊爾dehl,只有三份給我們。菜色豐富,有湯、有蔬菜、有豆子,有雞。只有我們是尼泊爾最傳統正式的晚餐,配上湯。他們則是邊角料,只吃了一點點蝦片。
晚餐時,我們六個人集齊圍坐時刻,Anisha介紹,這兩個男人是她從小的好朋友時,我們一點點放鬆。從她說他們是undergroud rapper 開始,局面就熱鬧起來了!對,真的有很多莫名其妙。
我們提議要看他們的作品,於是一個粗糙但味道還蠻正的油管mv 開始播放,氣氛就在一一聲“哇哦”中開始變熱。眼前普通的兩個瘦削的男人在鏡頭的小巷中,擺足了嘻哈需要的swag。因為他們是rapper 這件事,好像do drug 也變得理所當然、容易接受了。 (壞笑)
他們問了我們的名字、城市和各種信息,我們也問了他們的名字,更外向一點的男生叫“OL”大意是“overdose”,另一個更靦腆的男生的aka 叫Buddha(佛) 。今夜第二個爆點在於,我問完他們其實沒什麼演出機會,那要怎麼求生呢? OL 說,他:我不想騙你們,但你們知道drug dealer!
我們,哇?我一瞬間感覺自己在拉丁美洲文學魔幻故事裡,年輕毒販和她的地下酒吧舞女發小。像夢一樣眩暈又興奮!我又問,尼泊爾年輕人吸毒的多嗎?穿著黑白斑馬紋外套的OL 用右手打了一個圈,說,是的,很多。然後我開玩笑模仿他用右手臂打一個大圈,說,wow,this is all your area,so you are the captain! OL 被我逗樂了。
代入她們是drug dealer 之後,從昨天到今天,Anisha 超越尋常的熱情和令我們吃驚的狀態,也變得有跡可循,一切都make sence 了!
話題漸漸深入,我們開始聊彼此的工作、生活。我們三個從某個角度上,都沒有一份能被主流社會認可的工作。一個剛結束紐西蘭打工度假待業,一個做著不穩定自由職業,另一個隨時想要辭掉線上工作。 OL看了一眼Buddha,我突然意識到他們也是。
OL 告訴我們他想去歐洲打工,那裡的收入幾乎是在尼泊爾的十幾倍。談到這一點,氣氛顯然沉了下來,困難的就業、系統性的貧窮、幾乎無法實現的愛好與夢想,這樣普遍而沉重的話題不僅僅發生在我們身上,同樣也發生在尼泊爾青年身上,且更嚴峻。
在新西蘭打工的過程中,狗毛接觸過許多來自世界發達地區的年輕人。她說,「大家都差不多,友善、活力、很少煩惱。但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身上總像是散發著一股氣味,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東亞性,一種你需要重複地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你身上的東西。
和OL 的交談就輕鬆很多,我們甚至不需要交換背景訊息,光是說出「出國打工」這幾個字,就足以搭起信任的橋樑。
在不斷下沉的世界裡,我們並不是唯一。
搖曳
吃完飯,他們邀請我們上天台。尼泊爾青年的天台文化,我早有耳聞。爬上漆黑的天台,這棟房子在一個小山坡上,背後是月下樹影搖晃的鬱鬱森林,面前是整個暗夜燈火璀璨的加德滿都。
那是三月中旬的夜晚,對南亞來說,雨季未至,氣溫像是初夏,空氣的能見度一如既往地差。我們在天台一邊吹風一邊輪流放音樂。
簡陋的音響連著筆電,水泥地鋪成的天台。加都很少有那種建的高高的房子,城市一覽無遺。我們故意用中文交流,像商量某種戰術。作為兩國青年文化代表,我們和彼此進行了一輪年輕人音樂品味的友好交流。
我給這兩個rapper 點播了竇靖童、福祿壽後,狗毛有點中二地向我大喊,「這是rapper 們的決鬥!今夜,你要派誰出戰!」最終應戰的是——成都集團CDC的cypher!我們在天台上舞動身體,他們倆rapper 竊竊私語研究著什麼。我很興奮,心裡在小小的燃燒。每個人都開始放鬆享受這個時刻。音樂真好,恍惚裡,你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OL 和buddha 突然說,他們要為我們唱一首歌,一首melody rap,一首他們尚未發表的新歌,而我們會是第一個聽眾。
穿著斑馬紋的OL,在beat 中,左手拿著口袋,右手嘻哈手勢,唱著尼泊爾語的flow,身體隨著律動搖擺。 Bubbha 則穿著他的灰色套頭衛衣,坐在天台沿邊。 OL 的聲線很有磁性,低沉的聲音絲滑地貼著beat 的速度變化。這是一首很chill 的rap,我們雖然verse 一句也沒聽懂,但用手機閃光燈搖擺出一小片聚光燈,伴隨著加都的燈火。
「me and my homie never never be sober~」hook響起。 (這句怎麼不是他們的嗑藥生活寫照?)
我和狗毛抱在一起說,竟然覺得有一點浪漫,這顯然是一首情歌。在朦朧的月色下,我們和尼泊爾青年共享同一份不確定。我們共同唱起簡單的hook,在這樣醉人的情景下,空氣中搖曳著的那一點點溫柔與誠摯,就像人的熾熱目光所交匯那樣,無需懷疑。
最後擁抱,我們在天台拍了很多合照,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暖意,笑容憨厚,即便我們似乎並未有過任何深度的交流。一種很神奇的東西,穿越了語言和陌生的一切,讓我感受到一種如此強烈的,來自世界的愛。
狗毛把自己從拉薩帶來的手鍊送給了Anisha,她說,你們是我的第一個尼泊爾朋友。他們說,你也是我們第一個中國朋友。在這個顯而易見物質匱乏的地方,這些尼泊爾青年竟然能給出那麼多,而友誼的產生也是如此簡單。一頓飯,幾句蹩腳的英語,一首歌。
回到房間,我們又坐在墊子上聊天。 Anisha 講到她在加都城市裡的朋友很勢力,只願意有錢的時候一起玩,講到她為喜歡的男孩子在手臂上刺了一個紋身,講一個喜歡她的女孩把她拉黑,也講起她的童年。而兩個男孩,仍然坐在角落裡,拿一張錫紙輕輕地點著。
最後他們看起來還是有點大了。笑著向我們又解釋了一遍odinhell 的名字代表overdose。突然翻出他們所有的舊照片,一張一張給我們介紹他們成長的小城,父母的職業,從小的愛好,滔滔不絕,像是要把人生盡數抖落。
我們決定離開。他們最終拉著我們的手,嚴肅地和我們說,我們是一家人,讓我們下次來的時候不准再定酒店,要住在他們家。
我們打的車到了樓下,他們三個人輪流拉著車門用尼泊爾語警告司機不准亂收費,然後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和我們告別,說今天真的很開心。像是來自你老家的那種熱絡親戚。車子終於開起來了,狹窄矮小的車廂裡掛滿了一排排老式彩色裝飾,毛線團與塑膠片片圍繞著我們。
我們又唱起洗腦的「me and my homie,we are never sober」。明明在場沒有一個人喝了酒,我們卻都像是醉了一樣,沉醉在一種搖搖晃晃,不問明天的夜色之中。
後續
那夜之後,我們離開了加都,去了尼泊爾的其他城市。在離開前,為了感謝Anisha 她們如此熱情地款待了我們,我們約定,等回來的時候要請她們在加都最好、最有名的中國餐館吃飯。 (which is 人均三四十人民幣的成都飯店)
Anisha仍然持續發來問候的訊息,問我們在哪裡了,玩的怎麼樣,希望我們一切都好。
有天,她忽然傳訊息給我說,我這個月沒有錢付房租了,你能藉我一點嗎?我下個月發薪水了就還給你。她說,舞廳的營收很差,薪水遲遲沒有下發。她要的是大約四百人民幣,對她們來說大概是半個月的薪水。
正如那天我們在最後仍然決定要赴往那個晚餐的約一樣,在一番糾結後,我和狗毛平攤了這筆錢。
大概半個月後,我們回到了加都,約她們出來吃飯,順便還錢。 Anisha說,好。
——但她最終沒有出現。
離開尼泊爾前的最後一天,狗毛去燙頭髮。我們站在路邊準備搭計程車的時候,馬路對面有個騎摩托車的大哥突然把車停好,向我們直直走來,他穿越車流的樣子很堅定。走到我們面前,他手腳並用地告訴我們,他是一個singer!晚上要在酒吧開一場他的show,希望我們能過去。
我問他,酒吧在哪裡?他指指摩托車說要載我過去。我說我們有三個人,他說,你等一下。然後鑽到旁邊的一家小店裡。
這時候,我們打的車已經到了,在一片混亂和歉意中,我們坐上車,離開了。
我們漸漸習慣,這樣的故事,在尼泊爾這樣的國家似乎總是會發生。
*作者註:必須承認的是這次冒險我們有運氣的成分在其中,希望大家旅行都要注意安全。
喜歡我的作品嗎?別忘了給予支持與讚賞,讓我知道在創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續這份熱忱!
- 來自作者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