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爸爸，我却大半过着没有他们陪伴的童年。

爸，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听说你已经走了;

爸，因为你的事业，我们常常无法见面，但因为你犯的错误，反而让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苦难。

20 岁的生日那天，你提议带我上餐厅用餐。我们很少一起过生日，除了18 岁跟这次生日。

那天，我心里非常紧张，心里猜着你是不是准备要亲口告诉我一个秘密？

一个在我15 岁，叛逆期间早就意外发现，却始终不愿提起的秘密：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果然，你打算亲口告诉我这件事，深怕我不知道，也做好准备，不怕我就这样离去，见一面生母后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

我回想起那阵子，某个早晨，经过附近早市，看见一对父子，小男孩大概是小学的年纪。

不禁回想，我们也有这么一段上街摆摊的日子。

某个夜晚，我坐在摆满苹果醋的台子旁，一个脚踏不到地的高脚椅上，感觉不耐烦，那个晚上好闷热。

你问我：「会不会热？」，随即给我一瓶从小冰柜拿出来的舒跑给我解渴。

你披着一条小毛巾，擦擦汗，偶尔照料我，然后继续跟客人交朋友，想办法卖出那桌苹果醋。

现在，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常常有一股声音在我脑中反覆响起：有一天，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像你一样，创业。

后来，在朋友的邀请下，你跳到客运业发展，前途看似无限，尤其生活在我还很小，钱却淹脚目的时代。当一切看似风生水起，管理着底下上百个司机，呼风唤雨，赚钱速度快又容易时，你做了一个决定……

那个决定，不到一年的时间，让我们没了房子、连带抵押车子，妈妈一声不响地，说走就走了。

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到现在，我还是非常怀念孩提时代坐着你开的深红色喜美，一边播放着70、80 年代的西洋老歌，尤其「老橡树上的黄丝带」( 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e Oak Tree )

这首歌，是我与你这辈子共同的语言、记忆。

幸运的是，纵使面对这一切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处境，你没有一直意志消沉下去。你选择了面对眼前的生计，还有我这个大麻烦。放下自尊心，带着我，重头开始。

我们父与子就这样互相倚靠，熬过赌博带来的一连串祸害。

戒了烟、不碰赌博，一个内心充满感激，踏实生活的人是你蜕变的贴切写照。

虽然多年前，你犯了一个大错，但每当我回顾这段过往，我却发现，爸，你无意间透过这件事，教了我几件宝贵的事：

跟人打交道

你非常擅于跟不同个性、出身背景，各色各样的人物，甚至黑道白道都有认识的朋友。

我时常会穿梭在你的办公室内外，看到尽管与你共事的人比你还要资深、老练，你也都总有办法处理。

你给我最大的宝藏，就是书柜那些历史藏书，你曾说这些都是培养领导观念、待人处事的养分来源。

即便如此，除了读书，还要真实应用在生活当中，真实经验才是让我们不断学习、修正最有用、最直接的方式。

卷起袖子，踏实做事

爸，你是个行动派。你几乎说到做到(除了我逝去的童年需要的陪伴)。

我是个面对众多选择，容易陷入过度思考，思考到最后，干脆什么都不做的懒惰鬼。

每当我想着，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

我就知道，我只需要一次一小步、停止找借口，卷起袖子，踏实做事。

展现脆弱，并不会让你看起来软弱

这个社会不知道怎么地不断在告诉我们：

身为男人，不能流泪。

身为男人，要强壮，要坚强。

身为男人，就是应该要这样、那样，才是合格的男人。

真的是这样吗？

我所看到的那个坚强的男人，当他面对空前的挫败，他放下自尊心，从头来过，尽管过程艰辛，也终究熬过去; 即便多年过去，仍时时能在孩子面前嘲讽自己，不怕谈论过去，过去那些他曾做出的愚蠢决定。

过去那些令人感到痛苦的经历，它们或许很痛，也让我们后悔至极，但我们也可以选择从中得到一些什么，一些我们未来可以带着走的东西。

我很惊讶，这个男人，多年后可以在一顿晚餐，自己儿子面前畅谈这些想忘掉却难以抹灭的过去; 愿意畅谈曾经犯下的错、一肩扛起莫大的心理压力、不安; 愿意脱下面具，你知道的，那副假装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很行的面具。

「当时，虽然什么都没有了。但我知道，我还有你，儿子。所以我不怕从头来过，即便是我犯了蠢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就这么简单。」

人生是一条无止尽战斗、犯错、修正、学习的过程。除非死了，不然我们永远都在学习，学习当这些蠢事、错误在狠狠地揍了你一拳之后，还有勇气面对，然后用你的方式回应。

即使我踏上了20 几岁的人生历程，我还是常常好奇你怎么看待生活中的大小事，从约会到结婚，创业到人生，还有那些你年少轻狂的往事。

爸，最后我想问你：「你还怀念以前那台深红色的本田喜美吗？」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只想说：「谢谢你这辈子能够做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