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8》侦探小说的父权与解谜变奏
声明在先,这篇书评绝对有雷,甚至有毒。
第一遍读完《 DV8 》,不如十年前的前作《私家侦探》来的畅快,纪伯的拿手好戏:直捣中产阶级的尴尬,用精致语言包装对世界的愤怒,在续作见树不见林。 「我不喜欢这本小说,除了找不到当年的愤怒中年,《 DV8 》太不侦探小说了。」一有了这个念头,我反过来问自己,什么是侦探小说?身为一日侦探迷的我,开启了探索之旅。
什么是侦探小说
这时要拿出日本最广为人知的侦探之一:柯南/新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可以找到几个侦探小说常见的特征,
- 解谜:这...没有谜题、没有案件哪来的侦探小说呢?解谜是侦探小说中「唯一必要」的因素。
- 聪明的侦探:大多情况下,我们需要一个跟福尔摩斯、柯南一样,观察入微,逻辑缜密的侦探,在我们翻书的同时,一边整理、一边找线索,幸运的话,在结局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 失能警察体系:如果警察能破案,那么侦探就不用出场啦!譬如目暮警官,虽然三观正,却常常忽略细微的线索,枪法差、又是3C白痴,给侦探很多发挥空间。
- 受难者:大家都戏称柯南是死神,有犯罪(谜题)也就会有受难者啰。
- 凶手
- 罗曼史:因为我看的侦探小说不多,目前这只是一个假设,如同小兰之于新一,侦探多为男性,要去救赎陷入困境的情欲对象(女性),或者是拯救受难者。
换言,侦探小说是解谜的叙事,通常开始于一段犯罪,委托人(警方或是受难者)找上侦探,经由一段抽丝剥茧,藉由线索找到犯人,正义因为理性得以伸张,秩序因为理性得以恢复。
普遍认为,欧美的侦探小说起源于美国作家爱伦坡的莫尔格街凶杀案,在英国被柯南道尔、 克莉丝蒂等作家推至第一波巅峰,林宛瑄在《 侦探可能不死吗? 》称1920-1930第一波巅峰的作品为古典侦探小说。 17-18世纪的理性主义与兴起的中产阶级渐渐消弱教会的权力,19世纪到20世纪初的工业革命与兴起的大城市让宗教退场,精神的真空让城市中的人们企图找到新的支柱,现代主义的艺术家们开始提问,什么是属于我们时代的艺术,有人转向神话故事,有人转向兴起的心理学,侦探小说成为一种慰藉或林宛瑄所称的逃避,让读者能随着理性超人(侦探)一起用演绎法(科学)破案,让失序借侦探的理性得以成为秩序。我们可以得到以下侦探小说的故事原型:
《DV8》作为一本侦探小说
先说,画原型的目的是要看《DV8》与古典侦探小说的异与同,而不是检视这本小说写的好不好的标准。
故事大纲
既然我都说必会爆雷了,那么就让我简述一番。在律师事务所上班的安安到了酒吧DV8,想委托侦探吴诚找人,安安从事务所正处理的一起案子说起,说到了她的精神状况,跟心理医生的建议:她跟儿时目击的命案关系人见面,她才来委托吴诚找关系人。
侦探找到关系人后,发现命案的凶手抓错了,另有其人,却苦无证据,眼见时限将近,好不容易找到关键证据,将真凶绳之以法,庆功时,安安却第六感上身,觉得原先事务所处理的案子可疑,死者不是自然死亡,是他杀,吴诚循线追查后才真相大白。
好,完美套入侦探小说的原型,这么说来他就是一本了无新意的侦探小说吗?
《DV8》的变奏
人生做不到的事,让小说来做。
纪蔚然在一次访谈中提到:「人生做不到的事,让小说来做。」如同我前文所影射,理性至上的年代,侦探小说中的优势男性,会去拯救弱势女性或受难者,这样的情节不停上演,强化父权的道德结构,即便另一个阳刚的警政体系崩坏,还是有或落单或进入体制的男性拯救社会,《DV8》是个(中年?)男子乐园,侦探有美女(艾玛)相伴,解谜过程有大叔兄弟团(许桑、老庄、阿吉)作伙,能伸张正义又可以谈恋爱,不过这也是第一曲变奏,在故事中,不似柯南/新一总在危急时刻拯救小兰,我们能看到吴诚(侦探)与艾玛更像是生活中相扶持的关系,艾玛因为警方包庇车祸肇事者而吃亏时,吴诚出手相救;吴诚办案过度用力恐慌症发作时,艾玛相伴左右。更有趣的是,两个人友达以上,开始交往时,艾玛是相对主动的一方,此外吴诚也没什么多的风流韵事。
当然,这本小说你找不到女性/跨性别的理性超人,一切是台湾现况的翻版或刻板,退休警察清一色是男性、公务员有男有女、科技业老板是男性、律师事务所主管是男性、心理医生是女性,这点我觉得作者有他的考量。
在地化
身为一日侦探迷,我收集资料才知道台湾有「一群」侦探小说家,甚至有台湾推理作家协会,我说这话可能有点粗鲁,但我认为目前台湾没有侦探小说的典范。是故,移植侦探小说于台湾时,第一个大难题就是解谜,怎么让犯罪产生?如同纪蔚然在访谈所言,台湾是监视器最密集的国家之一,破案速度快,如果警政没有失灵,就不需要侦探,换句话说,侦探小说是一场作者与读者的解谜游戏,作者如何说服台湾读者,这个犯罪在台湾能成立,而破案要用到监视器以外的东西:有推理的必要。
地理上,小说中解谜的地域在淡水、三重、新庄到芦洲,时间上,吴诚在2012年办案,命案发生在1990年,侦办警察能力很好,不过困在凶手故作玄虚的物证,碍于当时鉴定技术力有未逮;事务所案发生在2012年左右,第一起车祸发生在鲜有摄影机的山路,凶手谙科技,得以操控通讯纪录作伪证,吴诚也是直捣黄龙才录到自白的证据。
案件们在逻辑上合理,符合台湾现况,失序也非完全归因于警政的失能,小说中的警方及公务人员,有舞弊的,也有正义的,失序及秩序的过程警政都有人参与,作为理性超人的侦探,在《DV8》更像理性凡人,受助于退休警察跟当地导游组成的智囊团、警方及公务人员、情人艾玛、民间征信社跟酒吧的常客。没有超人也没有绝对的善恶刻板。
恐慌症与忧郁症的超凡直觉
我们在变奏曲中看到,侦探吴诚并非理性超人,作为理性凡人,吴诚的超能力来自于精神状况触发的超凡直觉。我们来统整吴诚的破案过程:
大多侦探小说在犯罪描述时,会细述犯案的经过,或让每个人的说法相冲突,或让犯案经过有所矛盾或疏漏,以强调推理的过程,在《DV8》中,更能看到吴诚受到什么震惊或刺激,突然有灵感,或是因为认真对待他人的直觉(即便被警察说不建议采信),得到很好的线索,破案除了理性,更多是机会与命运,较少沙盘推演或有思考胶着不前的窘境。至于直觉判案的细节,推荐大家阅读小说哈哈哈哈哈哈。
更甚,我们回头看失序的开端,安安为何委托吴诚,而不是其他侦探?她说「网路说你(吴诚)有精神状况」,安安因此却步,想自己有精神疾病,不该再找一个「不正常」的侦探,但因为一起书柜上的插曲,与委托地的店名,她决定来找吴诚,她说:
店名很有意思,deviate是指偏离正轨,但我走进后不久,直觉告诉我来对地方。
当侦探面对的不只是案件
侦探小说作为现代主义时代的理智产物,在后现代思潮中,自然成为实验场所。我们能在Paul Auster的《纽约三部曲》中读到,身为理性超人的侦探找不到线索,完成不了案件,秩序有其无法恢复的荒芜之境,好像在跟读者说,你看,知识有它的极限,有理性到不了的地方,1+1=2(先验知识)没有办法解决世界上所有的事。
《DV8》在满足读者对秩序的渴求时,如上段所言,采用不一样的路径,侦探不用全知全能,他可以用直觉判案,他可以是精神疾病患者,不同于刻板印象:精神疾病患者是恐怖份子,是「暴力、无法预测、怪异、情绪化及失能」。大错特错,吴诚不只能理性推理,还有异于常人的直觉,能维护社会秩序。在小说中,吴诚在调查过程,走过大学时期的新庄(辅大)、高中时期的芦洲(徐汇中学)、三重(中学玩耍的地方),面对成长的历程,面对恐慌症的回忆,第一次走完这三个点时,吴诚在地下道恐慌症发作,蜷缩在地,努力让自己镇静后,回到地面招计程车,遇到一位令他安心的司机,任他在后座各种变换姿势,陪伴他到淡水的住处。无关文学或解谜游戏,我们找到一个德勒兹所谓的奇异点(singularity) ,隐约看到在古典侦探小说、形而上/后现代侦探小说之外,《DV8》与它们的差异,以及开启新典范的可能。
结语
如同吴诚回忆高中恐慌症发作的过往,那时他卡在各种「之间」,自租屋与家里之间、谎言与真实之间、同学与室友之间、白天与夜晚之间,令他无所适从,我没有那么喜欢《DV8》,或许也是它各种之间的身份,没有古典侦探小说的高度游戏性与怀旧情调,没有犯罪小说的暴力与悬疑,没有社会派的精神分析或人物侧写,没有无所不能的理性超人与英雄,没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究极推理,它走在侦探小说与写实之间,在建立小说乐园时,自我剖析的给读者不一样的侦探。
很期待下一本私家侦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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