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总在文字背后躲藏?
异常地早起,躺回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阖眼张眼,思绪竟开始窜来窜去,猛然又再度想起昨天读过sunline的一篇文— 《在文字交流中追求什么?写在方格子第400篇! 》 ,总觉得被他思考为何写文的思想力道冲击到,他以自己的思想好似带我讨论了文字上的社交和自在。
怎样写文最自在?坦白说,我也不完全明白!我只是继续这样不停地写着,然后一边摸索,一边尝试,而且深信写着、写着的每一天,一天会比一天更自在,我说的那份自在兴许不是像裸奔那样,可能还是会穿起衣服来优雅地走路,如果那是我比较自在的方式,我会尊重自己穿起衣服比较好看这件事情。
真诚写文字的人是不是都会有文字被看见时,有半裸的感觉?我有一个怪癖,写文时,我偶尔会对着文稿念念有词,因为我想听听这样是否顺畅,我没有要参加朗读比赛,只是觉得文字是另一种形式的沟通,我讲的话,必须好听一点,对上天赐予的嗓音已无法可再要求的我,只能对后天我自己写下的文字上点心,贪求藉由文字与我沟通的人觉得好听。
某次我在学校的空堂撰写读书心得报告,我的朋友无意间听见了我小声地碎念,她讶异地说:「为什妳要这样念出来?」她的表情看来并不是想责怪我很吵,而是觉得看见「怪人」,想要理解我。我很感动自己的怪,有人想了解!我和她说:「这样念一念,我才知道自己写得顺不顺啊,我需要这样思考,抱歉,吵到妳了吗?」此后,我写文继续像在做法一样,口里振振有词,不过,学聪明了一点是当我想写文的时候,我更习惯躲起来一个人写。
躲进没有人的空间,藏进文字里头,孤独与充裕的创作时间让我有机会摊开自己,我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姿势,手无寸铁地在文字面前,因为谦卑而竟被拥抱,我的文字爱我,无论我写下自己有多不堪,我知道那是因为曾爱得有多狼狈;我的文字无条件地支撑着我,无论我有多诚实地接露自己苦不堪言,不想再勇敢,我的文字告诉我可以不勇敢,但请好好地活下去!于是,我有一段时期总会莫名地边写边哭,无心讨人同情,闭门写着的我只觉得自己好可怜,然后,文字变成一张柔软的被褥接住了沉沦的我,睡着了,终于获得片刻的休息与宁静。
我的写字房里没有其他人,创作的过程中我不习惯被看见「半成品」,尤其是一边打字,一边有人在看的时候,我会觉得:「天啊,那人可不可以不要站在我背后读心?好可怕!」不过,工作时可能就无法完全由得我任性,曾经遇过一位主管,他有时会站在我后头,像背后灵一样盯着我做简报,虽然说简报也不是什么情感丰沛的文字,但认真做报告的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不是因为他是主管,任何人来了可能都一样,阿嬷也是。
国中时期的我很喜欢看食谱,然后回阿公家(阿嬷家,阿公、阿嬷住在同一个家)即兴发挥做创意料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当年的买不起食谱,只好硬把食材、配方和步骤记在脑中,回到阿嬷家之后,食材当然不是应有尽有,而我当然也不是还全都记得,因此,我就成了阿嬷家黑暗料理界的厨师(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黑暗料理界) ,不过,当我在厨房里搞东搞西的时候,都会把想帮忙的阿嬷赶出去,我用着不怎么轮转(台语表示:说话不流利)的台语和阿嬷说:「我要自己来啦!」就这样,从小到大的创作过程,我好像都喜欢自己一个人胡搞瞎搞,然后蹦出新滋味(有时则是可怕的滋味),再急忙着要端出去给人品尝。
创作的过程很赤裸,我不想要别人看见我换衣服的样子,因为穿脱的过程也没特别赏心悦目,不值得特别观赏,但我却会想和人分享创作后的成品,我十分认同sunline曾说:「写文字的人不要骗自己不想被看见,不想被看见的人,你存在电脑里就好,不用拿出来给别人看」 ,好像真得是那样耶!所以,当我每次自己写完左顾右看觉得还挺不错的作品,总欣喜着想要和人分享,我贪求着读者能给我真诚的回馈,倒也不是在我写得很烂的时候,大声地批评我:「妳写这什么烂东西」,而是用温柔一点的方式关心我的状态,我的玻璃心自己会顾好,但动人的真心却需要别人来给。
我喜欢请老公当我的读者,这对于他来说是辛苦的工作? !抑或是爱妻的表现? !他是我的爱侣,也是我的忠实读者,他总会给我最直接而诚恳的回应,当某些文章不能打动他的时候,他会告诉我:「这篇我还好。」身为作者本来就不能苛求一篇文章感动所有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如果一种观点能够让所有人感觉被同理,我觉得那是很表面的理解,不同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同温层,我只能做到尽量培养同理他人的性情,无法在一个身体装下所有观点,那样太虚假,太委屈,太不真实了。
当别人说我不好,现在的我不会急于否认,也不会直接对号入座,更不必对那人生气,我会告诉自己:「花点时间亲近自己,感受一下是否真有这样的情况,如果煞有其事,那么,恭喜,有人帮我找到一个可以进步的方向;如果仅是莫须有,那么,也恭喜,因为根本无须在意。 」
然而,从前的我对于这方面的豁达程度不如现在容易自我排解,我总是在意别人是不是喜欢「真的」我?难道还有「假」的我?我不是一个会刻意创造假分身的人,但人的很多面向都是为了在不同的场合下打开,不是造假,我觉得那分寸的界线是「适宜」 。
Facebook刚蔚为风潮的时候,我曾在朋友圈写作,摸索着社群网路的使用,我亟欲在里头找到一个「坐起来」自在的位置。写着、写着,有朋友开始会给我回应,他们说喜欢我的文字,他们说我的文笔很好,他们说读我的字会感动,他们在自己的发文中竟然抄袭了我的某文章开头第一段,于是,我开心、心碎、兴奋、失落,种种的情绪起伏就像搭在一台不知由谁驾驶的云霄飞车上,我想是因为我总听别人说,把自己喜爱的事情主控权交给他人保管,这样很危险!对于文字,我还是该听听自己心里怎么说,于是,我开始自己兴建写作的轨道,我想以平静的心,一直写下去。
赞美听多了,人难免会开始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我求学的那个年代,很喜欢把人「女神!女神!」、「男神!男神!」地叫着,人听多了这种话,有时会容易陷入险境,尤其当人开始自我膨胀的时候,胀到眼睛、嘴巴、手脚都肿了,怎么握笔?
造神运动不会终止,因为人需要有个信仰,金城武曾幽默地说:「说我帅太沉重」,他的气质与风范,的确是诸多女子心目中的男神,我不是圣女,所以诚实地说,欣赏帅哥不为过,老公第一,城武和克里斯汉斯沃(饰演雷神索尔的男演员)第二。不过,男神不想在别人的世界当神,所以他守着自己的心,回到自己的世界当人,若要成为神,也是自己世界的神。
大学是我于facebook写作的蓬勃时期,某天,一位同班的男性友人以讨论文章为由邀我出去,当年的我对异性防备心极重,但我答应了。一来是因为那是我很有兴趣的事,他是个文笔挺好的人,自然让我觉得是志同道合;二来则是因为他的形象总像是姊妹圈里的好姊妹,所以,姊妹们去喝下午茶,何必起疑心病?
那是一趟自我怀疑的旅途起点,仿佛喝下的每一口茶都参杂着:「我不够好,不值得被爱」的自我怀疑。为什么会这样呢?先介绍一下那位具有才华的男性友人,他信手拈来就可以写下几行古诗,就像我在国文课本上看到的那种对仗文言文。
古诗男会削水果给我,这让我受宠若惊,但后来我却发现他对班上许多的女子都这样,当然不是不允许他对其他女人好,而是因为总会挑拨他接近女子与女子好友的情感,当年我也是一样,他告诉我:「妳知道吗?其实○○觉得妳很烦,希望妳不要一直再烦她,不要再约她看书,不要传讯息给她」,我明白若是一段坚若磐石的情感,理当不可能动摇,但当时我和○○之间的确有点处于尴尬期,所以我伤心了。
古诗男安慰我,然后接着问我想听更多实话吗?我点点头,一向对剖开来的真心无法招架,他继续说着:「很多人都說妳文章写得多好,但他们根本没在看,其实只是因为妳长得漂亮,他们才按赞,才留言给妳,妳的文章其实根本不怎么样,但我可以教妳,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这句话像当头棒喝,却也打得我浑身瘀青,瘀伤久久不能消散。回家之后,他的话语就像毒素那般扩散开来,我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每当我写完一篇文章,我就觉得不发也罢,但有时又难忍想和别人分享的冲动,每当有人会应我:「读了妳的文章总有共鸣」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在骗我。
我当年的文章,的确自己现在读来,相较于如今已更能明确表达自己的状态是很「不怎么样」,当我想把过去那些文章捡回来时,我都得重新校稿,并改上半篇以上,但这句「不怎么样」得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当有人愿意给我们意见的时候,不带成见的去听才有可能探索到未知的自己,但当那人给予的建议是想刻意消磨掉我们的意志的时候,其实那些话大可不必收下。
多年后,○○仍是我的好朋友,她也是后来坐在我身旁,不小心听到我对着文章口中念念有词的那位。大学毕业以后,她从国外出差回来时,我曾去机场接她,她需要人陪的时候,我和她则可以line上好几个小时,我感觉快要死去的时候,她和我说:「只要我需要,她可以来医院陪我」,能有幸拥有这样深厚的情谊,我很感谢当年自己的勇敢和那一通电话。
那天,我突然很想打给她,就算我觉得被讨厌也要把话说清楚,我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友情的情场上,我说:「我们可以不要再透过古诗男传话了吗?我总觉得妳听到的,不是我想说的。」那次对话,她明明白白告诉我她不喜欢文学,我也坦荡荡和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要强迫妳喜欢和我一样的东西」;她大胆地表态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连吃个花生厚片吐司都要传讯息给她,我也诚实表露出因为自己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接近她的冷漠,所以只能在吃到她喜欢的花生厚片时和她报告,当年的我就总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我懂朋友间不是用来执着的,但缘分是可以用来珍惜的。
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无话不谈,有时就算一阵子不谈,谈上了,亦能再度开启话匣。记得某回她传了某文学奖的比赛资讯给我,她说:「总觉得妳会有兴趣」,这话题结束在我说了声「谢谢」!但情绪何止万千,就像这回我写起了和她个故事,也是心中阳光灿烂,但我并不会与她分享,因为知道她并不是嗜读的友人,所以当我有情话,度了几个生死关之后,也不怕肉麻地直接当面说了。
古诗男的才华至今仍让我印象深刻,但就永远只能留在那个记忆中了,我早已对他释怀,没了联络,没了当年的懊恼、气愤、与无助。依然是那句我和不爱文学女子告白的那句:「没关系,如果妳不想和我当朋友,我们也不用勉强,我只是想说日久见人心」。
我见到了!见到了三颗心,一颗是古诗男不安脆弱需要被爱、被人认同的心,只是他用比较极端的方式讨爱,我也何尝不是爱得扭曲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反正真正能成为朋友的,没这么容易失去。第二颗心,我则是把我自己的心与不爱文学、不爱读字的女孩绑在一块,她的心正直、善良、毫不伪装,所以当我把第三颗自己坦荡的心交出去时,我们在一起玩得更愉快了。
认识与不认识的人都曾读过我的文章,不过,有将近五前的时间,我几乎不在认识的朋友圈写作,我总躲在纯粹的文字背后享受写字的快感,我把自己藏的很隐密,尽情写着我心里的纠结而觉得痛快,毫无顾忌地写着,如入无人之境,当我回过神来,就怕失守了那份创作的自在,然而,这些年我其实更不在意了,都好,若我的文字刚好被谁看见了就是缘分。
如今当有朋友问起我妳的兴趣是什么?我总会说煮煮饭、写写东西吧!当他们继续说着:「想看看我的作品」,我才会给出一点自己星球的地址,欢迎他们来到我家吃饭,又或者是欢迎他们来读读我的内心世界,这结果通常是会有场还不错的聚会,抑或是他们可以藉由文字了解到另一个层次的我,更幸运一点的话,我也有可能会听到他们想分享的小秘密,变成朋友也说不定。
我对自己的文字有自信吗?自信是什么呢?我还在找那种感觉,不能确切回答。但我至少能保证我对自己写下的文字有所感应,无法矫情地把自己幻想成别人去写幻想文,就算是在写小说的时候,我也是以自己所会接触到的人格去延伸,所以当我写自己的时候,感觉都是真的,至于写得像不像?可能要看文字功力磨练得够不够?
某一天,一位大学许久没连系的学妹,突然传来了讯息,她说:「学姊这篇文章上的名字,真的就是妳吗?」我点进了她给的文章连结,那是我的投稿没错,我说:「对啊!妳找到我了。」并附上一个笑脸符号,学妹接着说:「我从大学时候就会读妳的文章,很喜欢看妳写的东西」。隔了这么久,我找到了一位我的真实读者,她并不是会留言的观众,但我们之间却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我才懂了大学当年,她点的每一个赞都是她真心诚意的喜欢。
知道有人真心喜欢「真的我」是很美妙的感受,于是,我不想再躲躲藏藏了,放下了可能会被朋友窥见什么秘密的多虑,我想在各方面都活成像一个「真的我」,尝试敞开自己的心门,我开始偶尔会在朋友圈熟知的部落格发表文章,但并不是为了讨人喜爱,而是这样试过的我,大方觉得这样活得挺舒心的。
为何我总在文字背后躲藏?因为看不见的那一部份仍有美感,您们都已经看见我的真心,究竟还有什么比用心写下的文字,更值得可看呢?
少女说,年纪、经历都可以被超越,我们越相信,文字可以救赎某些人—或者,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救赎。 —陈又津《新手作家求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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