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鈴嘭唥—「土家」於鴻福街16號最後一天
木木站在木梯,用士巴拿敲打幾下,啪!金屬架一角稍稍塌下像脫舀。他甩開的兩卷電線徐徐垂下。附近的天花已剝落,露出鋼筋。木木再較量好一陣子,一下蠻力,啪!再扭斷另一鐵枝,金屬架另一角猛然下墜幾吋,懸在半空。剩下在天花的鐵枝失去支撐,急速搖動像傻笑的彈簧公仔。沒有金屬架擋住,他終於可以拆背後的招牌,起掉螺絲,和古月各扶著一邊,使勁搖啊搖⋯⋯「喂!重到仆街!」木木朗聲大笑。
八月這個星期一,清晨七時。我們已在此第十九小時,前天中午開始大食過、遊過街、開過心事台、唱過K、拍過合照。倒數七小時,鴻福街16號,「土家」故事館地舖,將要正式交舖給市建局。
木木重重複複在地板牆壁噴字,一句又一句,反射動作般,沉醉忘我。「社區未完 土家未完 社區未完 土家未完」,鋪磚蓋地,像唸咒。我竟有點厭煩,想找來另一句給他噴。熒光顏色、甲醛及化學劑,刺眼又刺鼻。刺激,甚至興奮,呼吸間又覺翳悶。
我也拿起噴漆。好玩!一時我發現久違的感覺——自由!寫畫什麼都可,想怎破壞都可,無後顧之憂,因這兒並無以後。淮仁自豪地展示他噴畫的「金至尊」馬筒,還說早知預備坨屎放進去,哈哈。
砰鈴嘭唥!中午,最後一輪檢視要搬走的東西。木木隨手將不要的雜物一扔,砰!劈哩!啪嘞!相撞、堆疊、破裂,是Q但。留下的,放另一邊。砰!砰嘭!「唔要!」「留!」「睇住!」「重呀!」「得!」
下午兩時半,正式交完匙,將門外一切雜物運上貨車。我坐在心名駕駛的中型貨車,聽到新聞說起解散的組織,心名正是前成員。思忖半晌,還是突兀地開口問候他感受如何⋯⋯
言頁正在另一架大貨車,上月才離開那提早關閉的某辦公室。馬夋說過,「不想再執拾地方⋯⋯」竟泛起淚。他更早,去年已被迫失業,已執拾過幾輪不同地方各種意義的遺物,但此時他還是跟在貨車尾。
一向想像的是消逝——如煙徐徐升起,塵埃散開。或嘆一口氣,隨逝去之物消融幻化為無有。此刻親歷,拆毀來得猛烈,費力、繁複,嘈喧巴閉,身水身汗。終結是揮揮衣袖?你就想。好多冗贅濕碎的手尾。好多部合約未完的影印機。好多文件要碎⋯⋯
交舖後一小時半,順利搬遷。經營七年的社區空間,拱手交給劫貧濟富的市建局,社區網絡連根拔起,明明憤慨悲痛。望著窗外藍天,想到這終結有定期定時有下一落腳點,我竟覺僥倖又奢侈,幾乎愧疚。
上週回去鴻福街16號,門外一堆爛地磚。祈願工人已毀掉我噴的那句「公民社會 XXXX」,豪情壯志,天真矯情,嘔心到痺。到底堂皇的那句「xx未完」之後,下句可以是什麼?有沒有誰知道?
補充一下背景資料:在此可以看到2021年當時公民組織解散的時間表https://www.rti.org.tw/news/view/id/2112400
後記:兩年過去,鴻福街、啟明街、銀漢街、榮光街、環字八街等地方已夷為平地。(被迫)解散的組織只有愈來愈多。但是「土家」仍在那個看到藍天的新空間,還有人有伙伴,還在作繼續各種嘗試,也在邁向組統的第十年。於是我比較敢面對那時的豪情壯志。真的是「社區未完」啊。或許我從來不需感到羞愧?
雖然有點時差,但還是很想好好為這篇文章留個記錄。接下來也想陸續將土瓜灣的舊文章搬過來,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