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回忆录78:中共体制内的台籍人士
1972年《七十年代》刊登的《周恩来会见台籍人士侧记》,文中提及一位台籍学者对大陆的台籍同胞表示关切,愿见中共政府启用台籍干部。
从这个关切,或显示这位台籍学者可能略知身在大陆的台籍人士的处境未必好。怀疑在大陆的台湾人,会否受某种程度的歧视。
因为《七十年代》关注台湾问题,1977年我在北京曾被招待到一位台湾人家庭参观和谈话。以当时中国的生活水平衡量,这个家庭的生活相当优渥,我相信当局事先作过刻意安排。
我又被邀请去听当时的对台广播,说是要征求我的意见。那时正值「粉碎四人帮」不久,广播说,「华主席当接班人,毛主席放心,十亿人民都放心,台湾同胞更加放心」。我听了禁不住说,这样的广播,台湾人听了恐怕会反感;台湾民主运动要争取的是人民选举权利,反对自上而下的人治交班。他们听了面面相觑。后来一个在对台广播部工作的台湾人叶纪东对我说,我的意见很好,这些意见只有外来的人提出,才会有些效用。
叶纪东是二二八事件的学生运动负责人,事件后在台湾难以容身,于是中共地下组织将他召往大陆,参加中共主导的台湾民主自治同盟,在对台广播部工作。
八十年代他被派到香港新华社(中联部前身),名义是记者,实际是做联络台湾人的工作。那时候我与他有较多接触。我介绍了一些在港台湾人与他认识。他和台湾同乡交上朋友,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与中共其他对台工作的干部不一样,有很强的台湾意识,支持台湾民主,认同党外的观念。但后来他突然被急调回大陆。临走时对我说,是香港一个极左人士向北京打报告,说叶纪东有台独倾向。他讲的这个极左人士我也认识,是一个心胸非常狭窄而懂得钻营的人。
叶纪东生于1927年,于2000年去世。维基百科有他的生平资料。他后来接受过一些台湾媒体访问,谈二二八的亲历,谈作为台湾人的两岸情结。基本上仍然摆脱不掉大中华意识,努力推销统一,但他认为统一必须建立在台湾自治的基础上,这些意见与中共官方的公开看法有距离。
在中国操控、大陆可以搜寻的「万维百科」中,关于「叶纪东」这一条,已经列为「该内容涉嫌违规」,看不到了。
那时我感受到,台湾人对争取民主,几乎有先天性的执着。那时代的香港人真是无法比拟。因为台湾人在历史上一直是「亚细亚孤儿」,从来都任人摆布,没有自主过。而更重要的,是在外来政权的摆布下,没有法律权利,没有自由和安全保障。这跟香港的情形不同,香港没有民主,但英国的民主保障了香港的自由法治。对一般人来说,有自由法治就够了,没有民主没有什么不好。台湾却因为没有民主的保障,而使一般人生活的自由法治都残缺。因此,在那个时代,争民主对台湾人是生死攸关的事,对香港人是可有可无的事。
海外的台湾人,由钓运而统运,参与者关注的不是中国大陆的政治经济发展,而是中共对台政策,特别是寄望中共支持台湾民主,又或者以为与中国统一后台湾可以享有自主。但绝大部分到中国旅行后,虽接受很好的款待,却没有得到中国支持台湾民主运动的承诺,也没有获得统一后台湾可以享有民主的保证,相反的是,中共始终不变的关注是国民党会否接受和谈。在每年北京举行二二八座谈会时,都只会找些过气的国民党人士出来呼吁谈判,或作两首肉麻的打油诗。中共这种姿态,徒然令台湾人更反感。就我所接触的台籍人士,在访中之前还只是一心争台湾民主,访中后反而觉得统一更不可能实现民主,分离意识更强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中共体制内参与对台工作的,还有几个二二八后逃往大陆的台湾人,他们在台湾参与抗争就是为了争取台湾的自主,到了大陆这么多年仍然怀抱着「亚细亚孤儿」的情怀,但他们的意见却一直不被只顾延续国共斗争的中共当局所接受。无论是毛时代、邓时代、江胡时代,或现在的习时代,都如此;也无论是从1948年就到大陆的台籍人士,或七十年代之后从海外或台湾往访的台籍人士,中共对他们的意见即使表面听取,但实际上是置若罔闻,又或者根本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1949年中共建政后,台湾民主自治同盟主席谢雪红的主张和经历,最值得记下来,引为鉴戒。下一篇再讲。
(原文发布于10月22日)
《失败者回忆录》连载目录(持续更新)
- 题记
- 闯关
- 圈内圈外
- 杀气腾腾
- 煎熬
- 伤痛
- 动荡时代
- 抉择
- 那个时代
- 扭曲的历史
- 先知
- 自由派最后一击
- 我的家世
- 沦陷区生活
- 汪政权下的乐土
- 沦陷区艺文
- 父亲与沦陷区话剧
- 李伯伯的悲剧
- 逃难
- 愚者师经验,智者师历史
- 战后,从上海到北平
- 古国风情
- 燕子来时
- 在左翼思潮下
- 1948树倒猢狲散
- 猪公狗公乌龟公
- 《苹果》的成功与失败
- 怎能向一种精神道别?
- 自由时代的终章
- 清早走进城,看见狗咬人
- 确立左倾价值观
- 「多灾的信仰」
- 最可爱的人即最可笑的人
- 中学的青葱岁月
- 被理想抛弃的日子
- 谈谈我的父亲
- 父亲一生的辗转挣扎
- 父亲的挫伤
- 近亲繁殖的政治传承
- 毕生受用的礼物
- 文化摇篮时期
- 情书——最早的写作
- 那些年我读的书
- 复活
- 不可缺的篇章
- 不可缺的篇章之二
- 不可缺的篇章之三
- 不可缺的篇章之四
- 不可缺的篇章最终篇
- 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
- 归处何方
- 刘宾雁的启示
- 徐铸成的半篇文章
-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人
- 通俗文化的记忆
- 左派的「社会化」时期
- 伴侣的时代
- 那些年的太平日子
- 香港历史的转捩点
- 福兮祸所伏
- 香港辉煌时代的开始
-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往何处去?
- 二重生活的悲哀
- 《七十年代》创刊背景
- 脱颖而出
- 觉醒,误知,连结
- 非常有用的白痴
- 有用则取,无用则弃(非常有用的白痴之二)
- 中调部与潘静安
- 非蠢人合做蠢事
- 接近绝对权力的亢奋
- 无聊的极左干预
- 从钓运到统运
- 那年代的台湾朋友
- 统一是否一定好?
- 台湾问题的启蒙
- 推动台湾民主的特殊角色
- 中共体制内的台籍人士
(《失败者回忆录》此前在《苹果日报》连载,现正在Matters持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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