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生活記錄#跟我的政治性抑鬱情緒做鬥爭

O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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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情緒不太好,幾乎不看新聞,也不太瀏覽matters。但是跟朋友聊天得知香港理工發生的情況時,還是一路邊走邊哭,擦擦眼淚忍住之後又爆出來。在區議會選舉之後,泛民大獲全勝翻盤的時候,想到過去五個月發生的一切,還是忍不住又哭。

情緒低落到了一定程度,我開始對低落的狀態感到厭煩,覺得“我煩夠了”,想要改善情緒。開始思考,這個低落的情緒到底是什麼。

第一重,是自我審查帶來的壓抑。同事做項目問我,你最近做過的最有儀式感的事情是什麼,旁邊的同事回答說去大學裡玩了線下真人沉浸式吃雞。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答案是,我準備要去跟我的“次等公民”朋友們吃火鍋慶祝香港區議會選舉結果。但是我沒敢說出口,因為我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是覺得“港獨”應該被趕盡殺絕,需要立馬舉報洩憤的小粉紅。我在朋友圈幾乎不發表任何相關信息,微博也只是用來罵人,從不越界。真實的這部分自我,因為暴露可能帶來的風險,被牢牢壓抑在自己身體裡。只有在跟可以信任的朋友見面時,才能徹底釋放,長長舒一口氣,再好好呼吸同溫層見面帶來的氧氣。

第二重,是面對現實的無力感。自我審查除了壓抑之外,還帶來一個嚴重的心理副作用是,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當我對現狀感到不滿,想要做些什麼去改變的時候,往往也同時發現,整個社會氣氛並不鼓勵思考、發聲或者行動。當我開始思考如何解決問題,卻發現幾乎大多數問題都指向結構性的困境,且這個困境幾乎是整個時代的人都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我又同時意識到,自己所有的不滿和憤怒都無處發洩。最終我發現,應該承擔責任的,不是具體的個人,而如何解決這個困境,則是時代本身帶給每個人的命題。

被美國拒簽工作簽證的朋友,應該去指責誰呢?川普嗎?沒有川普也會有立場跟他相近的人當選。怕被舉報不敢說話的我,應該去指責誰呢?那些可能會舉報我的人嗎?沒有他們還會有下一批啊。從中東地區逃亡歐洲的難民們,應該指責誰呢?發明國境線的人嗎?沒了國境線,沒有了民族,人類還是會以各種方式劃分異己。

這一場叫“時代”的洪流突然沖刷到我們身上的時候,誰都逃不了嗆水淹死的命運。

第三重,是後知後覺的奇異憤怒。這個憤怒來得非常微妙,甚至一開始我都未曾注意到,啊,原來我還有這樣的情緒。小時候互聯網技術到來,所有人都覺得,地球要變成平的了,我們都生活在地球村里了。但是當我們長大到二十來歲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世界跟小時候大人們所講的世界大不一樣。互聯網技術到來了,但是世界並沒有變平,甚至我都沒辦法判斷,它是不是加劇了不公平。小時候的我,好像突然在現在我的身體裡甦醒,想追問那些告訴我們這個世界將要變成地球村的大人們,你們怎麼沒有把這個世界變成承諾給我們的樣子?

長大成人之後,還想要向其他人追責是很幼稚和天真的想法。過著女孩子被詛咒的童年和少年的我,在還未曾意識到自己的政治立場時,就已經隱隱覺得,我並不想生下一個孩子(不論她還是他)。當時只是隱隱覺得,不想讓她經歷必須“對月經感到羞恥”的教育,必鬚麵臨“女孩子後勁不足”的指責,也不想讓他面對“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要求,接受”男孩子就得扛起家庭重擔”的訓導。

現在卻更意識到,我不想因為我的意願,給這世界增加一個生命,而這個生命要遭遇不能信任身邊人的隔離感。這個生命在以後漫長的人生中,不能自由成為想要成為的人,卻只能被打磨成一顆只會幹活睡覺吃飯娛樂不會思考的螺絲釘。

所有的情緒都好好梳理清楚了,要怎麼應對這些情緒也變得稍微清晰一些。

第一重的壓抑,被Matters所提供的空間,和信任的朋友們帶來的安全感紓解。不斷在早已認識的朋友中,藉由朋友圈隱晦的文章分享和在看彼此認出身份,也重新確認聯結帶來的愉悅。如果不想陷入內捲化的困境,就伸出手去擁抱身邊的朋友。

第二重的無力和第三重的憤怒,本質上都是對世界有不滿,卻又無從下手的情緒。這個痛苦,大概在我這一生都很難消弭,只要看看比爾蓋茨做慈善事業有多難就知道了。既然是這一生都要與它相處的痛苦,那就像每個月跟自己的大姨媽好好相處一樣,也學著跟它好好相處。

先從讓自己更有力量一些開始做起,珍惜能對周圍的人釋放善意的機會,珍惜能為所有人的“少數”面發聲的機會,珍惜自己的同理心,珍惜自己的快樂,珍惜自己努力生活的勇氣,也珍惜自己的憤怒和不滿,珍惜自己書寫和記錄的意願。

就從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守衛起,讓它不被這個時代的潮水輕易沖走,為自己和朋友建立一個小小的安全又溫暖的綠洲。這是現階段的我,最能做好的事情。

這個答案,一年前的我未必滿意,今天我想先對自己更寬容一些,更放鬆一些,也更舒展一些。一年後的我會不會滿意,也完全未知,只希望盡量不後悔。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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