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第三大学《西红柿思想概论》课堂

「今天课程，我们会讨论《西红柿思想概论》增删段落，《西红柿》这本教科书，每一位同学早应牢牢记在心里了。话说如果没有背得滚瓜烂熟，各位同学又怎么能够通过高考录取我们这间宇宙第三强的最高学府呢？」

（台下一阵讪笑）

「谢谢捧场，回到主题，今天讨论第三章〈守时是现代思想基本原则〉删节段落。『谁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这段内容经教育伟猿工作小组提案，于第五十届核心伟猿会议拍手通过，由于全民教育阶段任务完成，不符合政治工作需求，予以删除于新修五版。」

「最后请各位同学牢牢记着，思想是流动的，『最新』的思想才是符合当今潮流的正确思想，请各位勤加阅读每年《西红柿思想概论》新修版本，修正自己的守旧思维。如果没有问题，今天上到这边。」

〈新宇宙思想哲学〉教授歌者挥了挥手，将背后的投影片熄灭。他瞥了通知栏一眼，思忖陈睁怎么还没联络，照这个时间应该是已经抵达最新星了。下个月即将拿到终生职的他，抬头看着收拾文具离席的同学们，暗暗庆幸自己又度过了索然无味的一天。

「究竟还要继续这样多久呢？」课堂中歌者没有说的是，其实旧版的《西红柿思想概论》是找得到的，每一版都找得到！它们被妥善储存在星际档案系统里，当初最新星还被称之为地球的时候（当然这件事现在没有人知道），有一群程序猿建构了这个文书系统，而后又成功将系统建设在各星球殖民地上面，让所有的文件都能同步存取而不会被擅自修改。

「自转星的早期设计其实就是为了同步星际档案系统，让人人都能交流，怎知后来变成这样。」歌者心里直叹气，所有的新版说穿了只是掩耳盗铃，所有的正确思想只是集体失忆，现在又有多少人知道今天的上课段落其实来自于前现代小说《1984》呢？真是哭笑不得。

陈睁就是自行发现了这段〈西红柿1984悖论〉的杰出研究生，他甚至从星际档案系统挖出了被覆盖的原始文件。幸好他第一时间联系的是歌者，不然陈睁就倒大楣了。这段时间，歌者看到不计其数的学人遭到举报，受到时间逆反之刑，轻者忘记了灵光乍现的学术发现，重者连自己的亲娘都忘了。

这几年间，歌者将陈睁吸纳进〈新宇宙思想哲学〉学门，台面上指导最根正苗红的哲学思潮，暗地里从最基本的自转钟理论手把手带起。必须要有人精通自转钟！这是一门被禁止的学科，任何一个钟楼制星球都严厉禁止自转钟知识传承；任何一个时间仍然等速流转的文明却开发不出如此超越时代的技术。自从自转钟科技被劫持，科技自此停止成长，太阳从此不再日落。

时间从此有了贵贱，随劫持者任意加速减速。劫持者手起刀落，拥有异议的文明，结局不是永恒静止便是加速消亡，最终趋近于熵。而劫持者的中枢便座落于最新星。

「那群无聊猿。」歌者内心痛骂。

但愿意以身试险的年轻学者太少，少到近乎是一脉单传，这也是为何歌者急于见到陈睁的原因。过去歌者甚至必须出卖故友马特，自转钟的制作者之一，才能换取留在最新星执教的机会。这是不得不为的下下之策，全都是为了马特构筑出来的宇宙。

所以他必须留在最新星，必须要有人留下来！留在这个黑洞崇拜的诡谲之地。

而宇宙第三大学思想哲学学院就是最好的蛰伏处，如牛蝇之于黄牛、如鮣鱼之于食人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丰饶的地方。

宇宙第三大学哲学学院研究室

回到研究室打开终端机，歌者费力输入私钥，一串没有意义的随机语句。在黑底绿字的旧时代屏幕上面，预言机（Oracale）仍显示稳定运作，歌者松了一口气瘫回座位上。

这就是歌者花了大半辈子留在最新星的原因。他说一套做一套，搞到亲痛仇快，作贱自己拿到他最讨厌的终生职，都是为了这个原因，预言机必须有人看守。

自从自转钟集体失灵（当然这段历史不曾书写在最新星教科书里面），许多文明靠着自己的努力跃迁进马特宇宙，那里的时间重新等速流动，没有窃据时间的强权，没有抹除多元存在的重商主义，人与人之间的连结更加困难却真挚。

但马特宇宙仍然是必须与其他宇宙联系的。没有联系，马特宇宙领航员小昕要怎么如观世音菩萨救人渡世；没有联系，马特宇宙要怎么纪录真实，怎么传递情书。必须有人确保预言机输入的是真确资讯，让马特宇宙清楚其他文明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就是地藏王菩萨吧？」想到这里，歌者莞尔，他曾数度欲挂冠求去，前往歌颂田园诗篇的马特宇宙，他受够了近乎无限的生命长度，受够了黑洞视界边缘，近乎无穷尽的精神时光屋。

〈最新〉等同永劫，歌者羡慕夏虫语冰。

歌者曾送给小菲一架古老的伽利略望远镜，那是一个比前现代还要更加遥远的古董。当时人们以为整个宇宙只有最新星（地球），星星在外面闪烁，太阳的恩泽需要五分钟才能抵达。

与〈新宇宙思想哲学〉一样，宇宙观测学在自转钟出现以后，整个学门早已典范转移。学者流行使用自转钟的同调技术去获取远方的星体资讯，在最新星这里向天望去看到的巨红星，透过自转钟透镜那里可能已是死亡五千万年的尘埃。像小菲这样透过传统古法观看死去星星的人已不多见，身为前辈，歌者祝福他继续在这短暂的人生中保持浪漫。

自从自转钟出现，时区强制统一，自转钟兀自旋转，将宇宙所有文明牵连进来。文明仿佛黏在棉线上的竹蝉，以木棒为中心绕呀绕，划破空气刺耳鸣泣。

巨大的帝国需要一致的语言，而宇宙中最难以规制的语言便是时间，谁能够将时间这个基础单位纳为己用，谁就可以统一宇宙。所谓的多元宇宙如今早已不在。

「为什么时间必须统一？」过去曾经是热门哲学问题，现在已是敏感议题。有一说这是一种仿古，在尚未发明星际旅行之前，最新星（地球）的球体上，人类必须跨时区同步工作，才能满足互联网科技的成长效率。科技是贪婪的，宇宙也是。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

掌握时间的人才有时间写史。

自转钟扭转了物理空间限制，以时间换取空间，上一次地球灭亡事件，一批逃逸者跃迁前往距离地球数百单位的世界，那里传过来的光线，还来不及昭告地球的灭亡。用超高倍率望远镜观看数百光年外的地球，上头还是数百年前自己的祖先孜孜矻矻地存活着。

「那一批逃逸者，并不知道地球已更名为超新星，背后是一轮大大的黑洞，遮挡了半边的天色。」歌者叹息。

「黑洞是整个银河系最民主的地方！」《新进步新闻》里甜美的声音不断轮播。

歌者最讨厌黑洞，但他仍需要黑洞提供稳定的力量。自转钟与预言机都需要黑洞。由于黑洞的重力将时间无限拉长，人们重新编织时间，拉快调慢，重新同步彼此在星盘上的空间差异，过去开发者一派乐观，普遍认为他们将新的共识传递到宇宙所有角落，全宇宙终于可以一同歌颂。

然而时间在某一天忽然被窃据了，话语不符合中央教条，时间便不属于你，仿佛断了线的竹蝉，此生不再围绕木棒旋转，却从悲鸣渐渐无声，最终瘫软在地。

终端机屏幕旁贴着一张半撕毁相片，上面是一群穿着独角兽T-shirt 的年轻人合照，那是歌者过去（数不清多少年前了）与伙伴开发出自转钟当天的合照。为了留下这张照片，他在很久以前便把左半边的马特与其他罪人撕掉烧毁了。这是一个小小的反抗。

伟猿需要人民崇拜黑洞，让人民相信黑洞是宇宙权力的中心。 「相信黑洞便是相信钟楼，相信钟楼便是相信自转钟，自转钟带来便利与文明，带来无远弗届的朋友，所以我们更加进步，我们必须珍惜。」《新进步新闻》继续播放。

「这段话明明是马特说的。」歌者再次叹气。一样的口号，从新闻主播吐出来实在令人作呕。歌者再次瞄了相片一眼，用记忆唤起消失的另一半。

由于黑洞视界造成的无穷性，生活在最新星的公民生命近乎无限，公民便也不怎么怀疑《新进步新闻》这套说法。他们感戴黑洞带来的永生，同时将感谢转化给黑洞代言人，也就是掌控钟楼的伟猿会。

歌者知道一切都不是这样的，这胡说八道让宇宙失去了自主成长的机会，于是在过去与同伙将自转钟改造成预言机，让脱离自转钟却失声的文明可以保持联系，埋下多元文明火种，让等速的时间将其慢慢发酵。

所以他必须留在最新星，他必须继续教授〈新宇宙思想哲学〉，他必须确保预言机的正确性，所以陈睁很重要。

「陈睁究竟来不来呀？」歌者按捺不住性子打开ＴＴ机，发现小昕透过预言机接收器回传讯息过来。

「完了。」歌者披上外套夺门而出，留下忘记登出的终端机介面，兀自闪烁。

（To be continued）

AI演算艺术NFT 图片连结： Cyberpunk City 01 - Holograms

后记身为科幻小说爱好者，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故事接龙，也是第一次写虚构小说。我尝试用学院派教授（同时也是地下反抗军？）的口吻讲述马特、自转钟、黑洞与最新星之间的背景故事。

我同时尝试将一些区块链基本概念融进故事中，譬如：
1. 星际档案系统（IPFS）便是Matters 现在使用的文章储存系统，它也是建构在区块链Filecoin概念上的服务。
2. 预言机（Oracle）是区块链服务中很重要的功能，它的任物是将区块链世界以外的资讯汇入区块链中，如今天气温、股市价格、投票结果等。如何信任预言机的输入资讯是一件很重要很困难的问题。
3. 无聊猿（Bored Ape）是最近区块链世界知名的NFT头像商品，其背景故事是未来世界的猿猴都无矿可挖，过于无聊只好自己玩游戏。
4. 操控时间：在区块链的世界中，时间的戳记是使用区块高度（Block Height）而不是西元纪年，历史上发生过区块链受到重大攻击，由于损失惨重，验证者决议逆转时间，让交易纪录归零，称为硬分叉（Hard Folk）。这个故事让我联想到自转钟操控时间的故事，对我自己颇有启发性。

感谢洁平提出自转钟与注意力演算法的隐喻，相较于已经被广告占满的脸书，我真心喜欢Matters大家的友善暖心互动，特别是这次马特宇宙接龙探索，每一篇都让我惊讶。

最后，我将教授命名为歌者是因为我最喜欢的科幻小说《三体》里头，歌者是一个有趣迷人的角色（弹星者），故作此设定向其致敬。

感谢大家阅读，故事会如何进行，就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递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