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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写作背后的生态条件之媒体篇:《报导者》总编辑李雪莉& 端传媒国际版主编宁卉

(编辑过)
要长出一个重要的有影响力的故事,你必须要下降到自己的黑暗底部去,你要说的故事越大,你就必须要下降到越深的地方去,所以不管是作者的还是编辑台的、合作编辑的意图,最终都是要回应读者:他们见到这个意图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有意思,会不会激起他的好奇和兴趣,想要跟着你的步伐去看眼前这篇文章准备向他展开的世界。

本文是《报导者》总编辑李雪莉,端传媒国际版主编宁卉,于「在场」非虚构写作第一季发布会讲座《时间里的同行者,非虚构写作背后的生态条件》的演讲记录。

一个作者从选题一开始,从起兴动念到能够去写,再到为写作去积累新的素材、做采访研究,到能用一个对完全不在这个语境下的读者,呈现可以理解的、可以沟通的文本,再到发表到有影响力的平台让更多人看见,被人解读,进入公共讨论,这里每个环节都需要一个生态的支持。

这个生态可能包含新闻媒体、出版社、独立记者的联盟、像「在场」这样的基金会等不同角色,这些角色都要在这样的生态里撑起支持网络,最终才会有作品和作者的诞生。

所以这场讲座是想要讨论生态环境,技术上来说,一个非虚构写作的诞生跟一个作者的诞生需要哪些生态条件?

本场讲座讲者:李雪莉《报导者》总编辑、宁卉端传媒国际组主编;庄瑞琳春山出版社总编辑。整场讲座的记录将分别以媒体篇、出版社篇、现场讨论,三篇文章进行发布。本文是媒体篇,以《报导者》与端传媒为例。

《报导者》总编辑李雪莉:如何「长一个故事」

我现在刚好是在报导者担任一个编辑的工作,所以我今天把主题定位在「怎么『长』一个故事」,但这个「怎么长」,我自己觉得有两个定义:《报导者》其实才度过了六年、还有很多进步空间,如果大家现在提到非虚构写作或报导文学、深度报导,可能会偶尔提到一下《报导者》。那我想说:为什么《报导者》会成为一个故事?这个关键是什么?第二个层次是说,不管是in-house,还是跟我们合作的上百位freelancer,他们怎么自己长出一个故事?他们长出故事的过程当中,编辑与编辑台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所以今天想要跟大家分享这两个层次的意义,分别会从读者、记者与编辑台三个分层次去谈。

先从读者这个角度跟大家聊。我发现很多时候,即使是有几年经验的记者在写作的时候都会忘记:他为什么要写这件事情。而写作这个议题应该是要回应读者的需求。我先讲一下《报导者》作为一个非营利媒体,在六年前成立的时候,很多人觉得它不会活得很长,可能不会超过三年。 《报导者》第一个月的赞助者只有四个人,当然因为《报导者》没有任何广告,所以我们是跳脱政治商业的夹击,我们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记者从订阅的漩涡里解救出来。我们基本上不会给记者很大压力,不是把浏览和分享数做为记者KPI,但不代表我们不观察数字,像我们每个礼拜一的编会都会看每篇文章或每集podcast的表现。但我们决定把记者从点阅的漩涡里释放出来的时候,我们挑战的其实是报导的形式。 《报导者》动辄5000或8000字的文字,不是为了长文而长文,而是这个长文的背后有它的脉络和结构需要去讨论,因为我们不想要二元对立或简化,而需要立体化。第二个就是我们的选题,我们的选题不一定完全都是新的议题,可是会希望即使不是新的议题我们也能够写到立体。

那什么是立体化?我自己觉得是写到让读者有印象,然后让他心中有一个画面或一个带走的洞见是重要的。所以我觉得形式与选题对一个非营利媒体非常重要,可能很多写手觉得《报导者》就是安安静静没有时间限制地写一个主题,其实不是这样。我们满多时间是及时地回应读者的需求,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形式上、选题上,我们一直把读者keep in mind。

回到读者这件事,这六年我最深刻的是,《报导者》活下来了,从4个人到现在的定期定额赞助者有5000位(我们今年年初突破5000位)。我最深刻的并不是我们得了什么奖,而是原来有这样的一群读者存在,那什么样才是好读者呢?我自己的定义是,这群「不庸俗」的读者,「不扁平」的读者,这指的是读者倾向不以二元或简化的角度看世界。因为现在读者都有很多国际化或很大量阅读的经验,他其实知道世界没有这么的简单,我觉得这群读者很critical但是不cynical的。所谓「critical但是不cynical」是说他不会这么轻易去judge,也不会认为你给他的就是全知全能、要给他一个答案——他可能不是这样的一个读者;第二个就是我们看到有一群读者渴望理解平行或复杂的世界,当然背景是两个原因:一来是现在的人越来越原子化,二来是专业越来越复杂了。那怎样可以有个人帮助他阅读或判断这件事变得重要;第三个是,我们在书写过程中需要处理非常多庞大的知识和结构的问题,但最核心的还是去找到叙事方式、叙事的主体,让读者容易进得去。所以我们希望记者要把读者keep in mind,不是在卖理论或大量知识,你故事的核心其实是对人的关注。不管你有再庞大的叙事,你必须要回到读者,必须要能让你的故事被吸收。

所以对人感兴趣这件事是我们在乎的。读者认识一个议题的最后,是想要了解每一个人是如何被这些议题互相影响的。我觉得跟过去的知识提供者比较不一样的是,过去的知识提供者比较是高高在上的态度。此外,我觉得现在的读者希望看到改变,但我们在讲改变好像很庞大,但有时候可能只是一起探索一起安身立命的可能,就像我们写过大体修复师,明明是一个小的故事,那意义是什么?我在那篇文章里看到,其实对活着的人来说,「最后一眼很重要」,当我们每个人都面对生老病死时,这个最后一眼的重要性就会让我们知道,大体修复师的重要性在这里。有时不是一定非得那么文以载道,一个感动也很有价值。

接下来讲,「长」一个好故事,除了心里要有读者,更重要的是灵魂人物「记者/写作者」本身。我们现在面对的很多都是千禧年前后诞生出来的记者,我觉得他们很在乎的是:我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我有没有意义和价值,可不可以有一些差异性?还是我只是组织里面的螺丝钉?这个在所有产业里,在面对新的工作者都是很接近的。第二个是那我到底要不要进入到产业/组织里,还是我去做一个freelancer?我作为一个组织的一员,我进入《报导者》、《端传媒》或者Matters跟不进入组织到底有什么差别?我觉得这是公司或组织必须要自己提问,并回答工作者的。第三个就是,我作为一个劳动者或工作者有什么样的尊严?比如说我们《报导者》董事会里有劳工董事,我们试着把工作者的权益放在心上,让他们参与,让他们感觉被重视。

我要讲的就是,大家可以从这几个层面看到在这样一个去中心化、比较民主平等的年代下长大的记者,跟我们那个年代比较不一样,我们过去是比较顺从的。所以我们必须面对的事实是他会更有一种我称作“Author's intention”,「作者的意图」,如果你把他当做螺丝钉,当做一个仔细去填补某个空隙、只是赚流量的记者,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尊严感,对这份工作或对这个组织也不会有更多的认同感。所以我觉得在想象这个时代的「记者」、特别是在讲非虚构写作时,这个光谱更推向了「作者」。当然我们还是要面对一个媒体的本质:时效性、各种各样的Deadline,但有没有机会在朝生暮死的新闻产业里,让记者有可能往作者那边更推进一点?让新闻报导能够往作品那边更推进一点?这个产业面对新的工作者、年轻有潜力但想挑战自我的记者,必须要有「作者」的概念。不管他是不是眼高手低还是还在成长累积的状态里,你都必须很有意识地理解他是否有这样的想像,甚至帮助他完成自己。

Author's intention展现在几个方面,第一个是他要有清楚的守备范围与领域。议题不是自己掉下来的,如果你在这个领域蹲得不够久,你不可能有新的视角、视域,你不在场不关注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在《报导者》每个人都有清楚的两到三个路线和领域,然后有清楚的领域以后你才会不断地关心、不断地看相关的东西,然后想法会进到你的脑袋里面,你就会有想追问的问题;第二个,像《报导者》记者其实蛮年轻的(但编辑台核稿人相对资历较深),《报导者》一开始是热情的记者居多,他们会脚踏实地地做田野与研究,愿意去到现场、并反复田野,我感觉特别是有Author's intention的记者,在田野部分就很愿意付出很脚踏实地;第三个面向,如果真的要累积自己的作品,必须要跨界合作,这是这个时代非常辛苦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在跟你争眼球,跟你竞争的可能不是其他的媒体,可能是Netflix,那你要怎么让其他读者愿意来看你的文章,跨界的人可以帮助我们注意更不同的角落?所以我觉得Author's intention是我们在面对这个时代的记者,必须要有的准备,也是编辑本身非常要有的意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作者的年代。

我想举一两个与Author's intention有关的例子,这是我们在五年前做的关于血泪渔场的报导,其实远洋渔业是非常冷的议题,刚讲有Author's intention的人会有自己的领域,会有想要的提问,在做一个题目的时候会做非常多的研究:以前在讲远洋渔业的时候可能会有《海上情书》这样浪漫的纪录片,也有讲台湾远洋渔业很厉害的实绩,但有个面向没有人去提问,就是到底在远洋渔业上的造假与剥削的状况是什么样的?台湾有两万三千多名的境外聘雇渔工,很多人到底是怎样被骗上船的?问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就找到一个独特的切入点。

这个题好在是一个很大的题,有非常多子题、角色、现场可以勾勒。血泪渔场我们在五年内做了三部曲。文字、影像、照片、纪录片也都出了书,每个作品每位记者都分别得奖或得到满足。我再举一个例子就是,刚刚我们讲怎么长出一个故事、让人印象深刻、有记忆点,其实跨部门的合作会展现在这里。们在做二部曲的时候,我们在谈海上人口贩运风暴。当时我们突破了仲介,那时候很惊讶的是仲介把渔工当库存表,我们就看到一个原始档案,仲介清楚地说渔工是我们的inventory(存货)。这些事情是一个很大的震撼,而你要怎么把这样的表格呈现出来,我想给大家看一下。

我们决定要把所有他们护照上面的照片,还有工作证上面的照片扫描,因为人数太多,你要想象有两万多个境外聘雇移工,我们要怎么跟工程师沟通。我跟工程师说你可能想像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从印尼到了台湾、到高雄,到台湾不到七天却要马上上到船上,在那边待了两年。我把故事告诉他之后,大家讨论怎么呈现这样的「巨量」,大家共同发想,想到可以把渔工的照片扫描后,拼成一个受害者柬埔寨工人的照片。所以你可以看到每一个颗粒都是一位渔工的照片。跟工程师讨论的过程中,我只给他一个概念:我希望这个网页呈现「唯美而忧伤」,然后我们家工程师应该有感觉到挑战,到底怎么呈现「唯美而忧伤」的感觉啊。但团队合作的结果,真的呈现出我们要的感受。

所以,一个作品时就是一个创作,有感性的层面、也有理性的层面,如果你是一个网络媒体那不只是文字摄影而已,甚至要沟通到工程师跟设计师。在Author's intention这边想要多讲一点是,当我们记者要往作者靠近,新闻要往作品靠近的时候,我觉得作者要有几个自我的提醒:第一个就是自我不能太脆弱,你必须要open to critics,当编辑的人都知道,你遇到一个很脆弱的作者时,你可能不敢讲太多的实话,写作者不敢听太多实话的结果是你的作品不一定能持续进步和成长;第二个是我觉得在组织里,每一个人都必须有response跟responsibility,必须要有回应的责任,我最近在郭强生的一个《作家命》书里看到相同的概念,critic对一个作者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组织里有这个文化——我仔细看了你的文章并有回应,而当对方看到你的作品也有回应——就是一个非常良善的循环,因为别人会帮助你成长、你也会帮助别人成长。所以如果你有企图想要成为作者,你就必须要有更好的心理素质,以及这个组织的文化也必须是这样;第三个我想说的是,在Author's intension的部分,我觉得《报导者》有一个优势是我们是没有付费墙。因为我听到蛮多的记者告诉我,他所在的组织里因为有付费墙以至于他的文章可能不容易得到外界的反馈。而他很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他的文章。我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了生存下去每个组织有不同的business model。

对于记者来说,一个深度的报导,我们只是「暂时的所有者」,当记者之所以有趣,是看到作品有organic growth,有机的成长,其它人奠基在你现在的文章、作品,再去长出更多有机的内容,这让人很感动,也让作品live longer。当你开放出你的诠释权给别人,有助于对社会对专业领域的那些行话跟基础知识有更多了解,同时也是未来对话一个很重要的基础。

第三个Part是编辑台。我蛮喜欢苏格拉底的「催生」(midwifery)的概念,如果记者是在催生议题,那编辑就是在协助记者催生出他在乎的议题。作为一个编辑台或作为一个总编辑的角色,我觉得关于题材你要了解时代、要看得够多、不能太从众;因为当你把时间用来追寻热闹的议题时其他东西就看不到了;关于作者,我们刚刚有讲到热情跟专业,专业、技艺是可以锻炼的,但热情是很难无中生有的,所以这几年我会很愿意去找合适回答这些问题而且愿意去蹲点的记者,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更可贵的。再来是关于资源,编辑需要找、借、自己长资源。那这些例子因为时间我都先不讲了。

最后,关于「催生的意志」,我想提一下2019年6月9日我们开始跟进的香港报导。对于《报导者》一个30几个人、12个记者而已的小组织来讲,我们要做投入这个议题,成本是非常高的,但因为有6月9日的那个介入,我们过去三年持续地在写,也因为这件事情我们有机会认识非常多的中国和香港的写手与漫画家,因为有催生的意志,前半年几乎是每天的节奏——香港运动的节奏感大家都知道——除了短的节奏感还有中长期的,每天不断在酝酿要写什么。我们最近出的漫画集,也是因为香港的事情所以认识了漫画家柳广成,在我们写这个调查报导讲乌干达留学黑工时,我想到如果我们的摄影没有办法进入到前线——因为有些现场是拍不到的——所以后来跟广成合作。于是它会像一个connection,那个结点越来越多,最后又影响了另一个作品。

那最后,谁是编辑台的midwifery?我觉得你要找到你自己的midwifery,因为人的意志有限,这是一场意志的战争,怎么样去找到编辑台自己的midwifery是很重要的。

最后是这句话:「说故事是要下降到自己意识的深层去」(村上春树),我觉得要长出一个重要的有影响力的故事,你必须要下降到自己的黑暗底部去,你要说的故事越大,你就必须要下降到越深的地方去,所以不管是作者的还是编辑台的、合作编辑的意图,最终都是要回应读者:他们见到这个意图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有意思,会不会激起他的好奇和兴趣,想要跟着你的步伐去看眼前这篇文章准备向他展开的世界。


端传媒国际版主编宁卉:独立记者要面对的跨境合作生态

我的题目是独立记者面临的生态,尤其全球范围内看,例如跨境合作的机会。我的确是做记者的时间比做编辑的时间久一点,因为我做记者的时候本身就是在欧洲了,但我面向中文读者,所以我其实会在两个不同的场域。

先想带大家看一下,如果你今天去到一个所谓的International Journalism Festival的话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这样的Festival挺多的,但在中港台似乎不多……以后希望有机会在中文媒体世界看到。在这种会议上,你会遇到很多人:研究媒体生态、商业模式的顾问,会遇到很多基金会的代表(本身也可能是Festival的donor),会遇到新兴的基金会创始人或代表,其实现在我觉得有更多的慈善机构在进入媒体这个圈层,他会觉得媒体虽然也是commercial entity,但是如果慈善的力量能够支援一些生产是很有助益的,所以越来越多人进入这个生态;你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型媒体的创始人与总编,因为他们很需要这些钱,会来Festival里做一个猎者的角色,会想要pitch到这些基金说「你来给我们一些支援吧」;当然你也会遇到各种各样不同领域的记者、编辑、freelancer,也会有很多记者之间联结起来的网络,有很多给记者的legal aid、心理方面的帮助,尤其是freelancer特别多,新闻系学生也会在;产品经理也会出现,因为现在媒体几乎都脱离了传统媒体的范式了,那你要如何经营一个线上的产品,这些产品经理们有时候会跟总编或记者的角色产生对话,角色和思路都不同;当然你也会遇到比较传统媒体或传统媒介的出版人;会有很多celebrities,因为这个行业还是可以出大主播、大编辑、大机构的,他们一般身边也会围着很多人,因为本身也有很多其他的资源可以分享出来;如果是2022年的话,你也肯定会遇到data的达人,会用AI,或有Web3.0的人来说媒体这个行业会不会被重新定义。因为我的作业是生态,那我就把这些列出来先说这个生态里可能会遇到的人。

但是,如果你是这个生态里没有什么依属的独立记者、自由撰稿人,你可能会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有关……又似乎都与我无关」,顾问呀、社交媒体的范式呀,尤其是现在讲特别多多元、公平、包容,或者说新闻里面是不是可以去做一些solution的journalism,这里面一些合作的方法、商业的模式、公共价值的讨论以及新技术,这些你可能会觉得,如果我今天作为一个独立记者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我们讲生态的时候,里面就会有彼此扶持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一个「各有议程的丛林」。所以即便你是一个社恐型记者,你无法在这样的Festival里跟一百个人对话,但你依然、必然要成为自己的产品经理,你需要看清、理解现在的媒体生态环境,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机会。

我以一个比较简单的选题pitch举一个例子好了,这是一个比较通常的做法,如果你是一个独立记者、想做一个题目,你需要把他变成一个proposal,需要试图去说服很多人把题目实践出来。我想简单说一下里面各有议程的部分。

首先那些新闻基金会一定会有一些钱用来支持他们愿意支持的项目,就像我们今天「在场」奖学金的讨论。他们会想要去批准一些有潜力、能够带来影响、能够实施的计划,但他们一般不愿意负责参与者在计划以外的生存需求(比如你房租怎么交);那媒体部分,比如端也会接收很多符合我们作为机构媒体采编标准的pitch,也会很高兴如果你有额外的资源支持,但必须是符合我们采编独立与想法的项目;最后如果你是独立记者的话,如果有这样的项目出现,你就能建立自己的portfolio(作品集),像刚刚雪莉总提到的很多很好的作品,那些intention对他们自己的portfolio是很有帮助的。当然你也需要生存下去,需要想房租怎么付。这是非常简单的例子,但已经涉及到了非常多不同的需求。

刚刚有提到跨境合作,端做的比较多,其实就是把记者和记者联结起来。所以你不是孤军奋斗,不是一个记者面对一整个复杂的生态,而是可以和不同的、有类似intention(借用雪莉总编的词)或追求的记者,可能大家生活在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领域,但如果联合起来合作的话,一定会有added-value。

比如在立项阶段,你就可以获得不同资源,因为接触到不同的人;研究阶段就不用说了,在中国、欧洲与南美的记者,一定有不同的access,可以重分配工作量、整合不同能力;在采访阶段,你更不再是一个人看事情的角度, perspective跟perspective相遇,再重新产生一种能量或叙事方式时是很有意思的;在发表阶段,你可以把你的文章用不同的语言面向不同读者发出来,会有更大的影响力,也会产生叙事上复杂的added-value。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合作是一个良性循环,因为每一次合作的过程当中都会遇到新的题、新的想法、新的资源。所以这是现有的跨境合作生态里记者可以从中benefit的东西。

我刚刚有说,我从记者的角色慢慢变成编辑或主编的角色,这是有一个变化的,我自己的思路也变化很快。以前我可能会有一个想做的题目,就尽可能想要把题目实现起来;做了编辑之后,我可能会想,在端的编辑台怎样可以支持更多的项目?因为在路上遇到的独立记者可能没有一个机构可以支持他;我很幸运那个时候可以有端的全职工作,可以交得上房租;那如果我现在作为一个媒体角色我们可以做什么?

首先,大家如果多少有听过或读过端的话,会知道他是一个天生跨境的媒体,DNA里面就有很强的跨境的基因的;其次是端一直与大量撰稿人、独立记者、评论人合作,在端的编辑台如果遇到好的记者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啊!我又遇到一个好记者!」。然后,大家也知道端是一个付费的媒体,是因为希望用付费的方法让读者意识到他们所付出的是什么、守护的是什么,媒体它commercial的部分和公共利益的实现的结合点在哪里。所以,围绕着独立报导这一块,端在去年推出了一个Plus会员计划,它是所有会员计划里最贵的,但在贵的前提下给出了更多的直接与报导/独立记者的对接,我们希望让读者能够更直接地体验到独立记者的报导和他们的境况是什么样的,我们想做这个联结。简单来说我们想要借用这个计划,成为独立报导、跨境合作的「enabler」。

简单举几个例子,这是19年的一篇报道《 金山上的来客》,后来有获了一个奖:

我想借这个跟大家说上面涉及到的一些不同的合作的点。首先是题目,记者能够拿到题目的时间可能很早——比如《金山》是2017年1月的事情。在这个过程当中找到合适的记者去合作,试着给这个合作一点点额外的支持,这个额外支持就像在场一样,可能不会那么多,比如3900美金而已,这样一个简单的、小的支援,就可以让一个idea成为现实。最终看到的是一篇文章,但背后有很多协作的过程。同时这个故事也没有到此为止(这个图是去年做的,所以有些后续没有在上面)。我想说的是network里的循环:我是这里面的端的记者,然后我跟哥伦比亚的一个独立记者一起来做,我们两个都因为这一个题目获益很多,不只是发表出来的东西,彼此也都在这个题目上延续地去找更多的题目,我,以及我合作的记者至今、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还在这个题目的受访者里找到新的话题。所谓的生态也不过如此——能够让好的问题持续追问,让愿意提问的人能够继续提问。这是比较典型的跨境合作,你有不同媒体、不同记者在里面的角色,还获得了一个Rainforest Journalism Foundation的资金支持。

下面这个例子可能不太一样,这也是一个记者和媒体都觉得很值得做的一件事:我们想要调查一些军民两用的物件是怎么从欧洲出口、进口到中国,又怎么进行使用的。我们当时没办法获得额外的支持;当我们没办法获得额外支持时,要怎么办?会不会被放弃掉?大家熟悉整个记者和编辑生态的话会知道,我们会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可能没有人去做、没有时间去做、没有金钱去做,这些被我们放弃的东西怎么办,这个层面我刚刚有说到端做会员plus计划,就是编辑台愿意说:我们直接做——就可以不用在丛林里面去探险一样、再去找一个新的支持,而有办法提供额外的援助直接去做——这就是端提供自己能给的援助而直接实现的题目。

想再讲一个刚刚发生的例子,因为陈映妤也是在这次的在场计划里有做从黎巴嫩发回的报导,她其实前段时间在乌克兰内部做很多现场的报导,以端的能量来说,把记者送到一个正在发生战争的地区的可能性其实是很低的,我们作为一个小的媒体不具备这样的infrastructure,所以当映妤跟我说她拿到了签证想要进去的时候,我们是在那一刻开始聊那个可能性:我们可以找什么样的资源、她那边有什么样的资源、我们最后汇聚到一起是什么状况、谁来保障她们的安全、谁来支援、我从后方可以做到哪些,全部汇集到一起才会出现她从乌克兰内部发来一些现场报导的可能性,这也是一个enabler的可能性。

最后我会再说一些在这整个过程里的经验、教训、反思与期待。一个是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感觉非常好,我刚刚听到雪莉老师说对读者的intention、写作者与编辑台的那些点列出来,我心里就会觉得:啊这样的读者真好!这样的记者真好!这样的编辑台真好!是不孤单的感觉(笑)。但是现实中你不会总是遇到好的项目、遇到对的人(好像谈恋爱)。

我刚刚说生态是一个彼此扶持的丛林嘛,里面也会有一些不公平。举例来说,我前段时间遇到一个葡萄牙的记者,她说她现在不得不做一些所谓的跨境报导,因为资源没有在往葡萄牙的报导倾斜,资源来自德国、英国、美国,那为了能够做一些葡萄牙的报导,就不得不去找一些在德国也能够有受众的题目,把它联结起来。所以这是非常现实的,你可能会希望向资源倾斜,向更主流、有权力的narrative倾斜,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会不会有trade off?这是一个重要的反思。

然后(好像是先说一个好的再说一个不好的,接下来是好的)我在这个行业里做了这些年有一个让我很心安的东西是,你优质的内容、新鲜的perspective、扎实的legwork总是会被需要的,不是所有行业都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但作为记录者与记者,你总是会被需要的,这非常重要。在这个前提下,那些开放、透明、平等、公平的合作,会让整个过程变成一件愉悦的事情。当然不是所有合作可以做到这些定语,但如果我们往这个方向努力的话,尤其是我们处在一个整个全球生态里不是最主流的narrative的叙述者的话,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还有,我觉得生态本身不会去定义你是一个怎样的animal,你进入到丛林里要怎么生存、成为什么样的animal还是有你自己的agency。我不想要用win-win这个词…但大概就是一个大家都会从中获益的过程。然后也希望中文世界可以有更丰富的、像丛林一样的wild但充满可能性的媒体生态,我们可以一起往这个方向努力。

最后再讲一个非常小的预告,刚刚有提到端传媒Plus会员计划已经一周年了,然后这个周年我们可能想要对独立记者还有独立报导这件事做一个比较全面的、可以去聊的活动,比如对记者开一个工作坊,编辑台的角度可以有哪些帮助这样,我觉得就是要大家一起守护,守护也是一个enabler。

第二季「在场」奖学金面向全世界华文写作者征集非虚构写作计划。

「在场」奖学金每四-六个月征集一次写作计划,每次选出3-5名入选者获得2500美元至7000美元不等的奖金,与专业编辑全程协助。

报名入口(将于6月11日开放): https://www.mattersonsite.com/

报名截止时间:7月18日23:59 东八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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