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瑪•伯格曼“藏身”小島的時光

去年花了很長時間看完英格瑪·伯格曼的自傳《魔燈》，經常被他的文字帶進一個個情節和畫面裡，有點像看電影。說來這本書讀著有點難，除了我的瑞典語不夠好以外，還有就是此書的行文風格對一個非母語讀者的“不友好”，一來節奏往往跳躍，二來意像多而雜，如果對他所生活年代的瑞典以及他的影片不夠熟悉的話，未必理解。 （順便說一下，因為有些地方不理解，我去看了一下這本書的中文版，結果更不理解。我可以負責任地說，由英文版譯成的中文版譯得很糟糕，我沒有看過英文版，所以不知這個鍋應該扔給哪個版本。）

一個影迷圈裡的朋友前天提起了Fårö，這個在中文裡被叫做法羅島的地方，確實和伯格曼密不可分，他在稅案風波後離開瑞典，再度回來以後所選擇的讓自己能自由呼吸的地方就是這座瑞典外島Gotland（哥特蘭島）外一座更小的島——Fårö。說來ö在瑞典語裡本來就是島的意思，får是羊，可以想像當年這裡應該是個羊群密集的小島，和大多數人類社會的地名一樣，都與當地的某種特色有關，所以所謂的法羅島就是羊島。由於當年英國人轉譯的時候，把它譯成了Faro island，於是就成了現在這名字——法羅島，或許聽著比羊島高大上些，也未可知。

上世紀60年代，伯格曼就和家人住在這個自己參與設計的大房子裡。據和他住得最近的鄰居們說：“他是個對自己很苛刻的人，”每天花很多時間不停地寫劇本和其他東西。有時一個人出來在海邊或林間散步時，他常戴頂帽子，對鄰居們叫他Fårögubbe （“羊島老頭兒”）一點也不反感，不時點頭回應。那時為了保護這個想在島上求得安寧的“羊島老頭兒”，島上的常住居民遇到打聽伯格曼住址的遊客往往不太情願指路。

島上人說伯格曼從搬來的那天起就像是他們的一個新鄰居，從來沒有顯出半點自己是個人物的言行來，住他家不遠處的一位老人家說自己見到伯格曼時會和別的鄰居一樣，隨便聊幾句，從天氣到物價到花草，幾乎從沒有談過電影。他回憶伯格曼每天的生活有嚴格的作息時間，因為他要把一天裡的大部分時間用來寫劇本，而上世紀60年代中後期也確實是他的高產期。

伯格曼每天下午3點到4點之間一定會出趟門，他開著自己那輛紅色的路虎車直駛輪渡碼頭，那裡有座售貨亭，他會在那裡買當天的晚報，和開售貨亭的Leif聊幾句，但有時也就是打個招呼。 Leif回憶說伯格曼會和同時來買東西的人點頭致意，若是熟人還會隨便說幾句，他很主動，從來不會讓別人感到尷尬。 Leif的售貨亭通常在周末關門，伯格曼就坐上輪渡去Fårösund（羊島海峽）一家常年開的售貨亭去買報。那個年代把看報當成每是例行事務的人還不算多，這很像是瑞典當年中產階級的習慣。

伯格曼在島上的房子很大，裡面除了日常居家的部分外，還有圖書室和一個電影放映室，他會定期請島上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鄰居來家裡一起看電影，老片新片都有。那時家住島上的Kristina Dahlberg在伯格曼家當保姆，她幫著照看伯格曼的兩個孩子Daniel Bergman 和Linn Ullmann。她同時也是個影迷，她回憶伯格曼差不多每次都會和大家一起看電影，但很少發表自己的評價，他往往讓鄰居們做影評，自己在旁邊聽著，贊同時點點頭。

剛搬來島上前幾年的伯格曼給大家的印象基本就是這樣，有禮貌、沒架子，但不親切，因為他大多數時間都閉門不出。

到了晚年的時候，伯格曼的精力和體力以及野心都有限了，他漸漸離開電影界的同時開始參與島上的一些活動，出現在人們視線裡的時間多了起來。尤其是在夏天，“羊島老頭兒”自己出錢在島上的一處農莊舉辦“伯格曼週”，請自己在電影圈裡朋友來和島上居民聚會，他們得以見到瑞典電影界的明星，這些明星或已不再耀眼，或是年華老去，但帶給島上人的歡樂是隔著屏幕所無法體會和想像的。伯格曼此時也不再是之前那個坐在一邊聽大家說笑的老頭兒，而是參與歡樂的一員，島上上了年紀的居民們記得“羊島老頭兒”的拿自己老友們開涮的情景。或許這時才是他真正融入島上社區的時期。

在島上最後的那幾年裡，伯格曼也和所有遲暮的人一樣被老年慢性病糾纏，這種狀況住在一座小島上，那麼大一座房子裡，他需要各種各樣的幫助，鄰居們成了他最有力的保障。雖然不見他常常去買晚報的身影，但還是會見到他開著那輛紅色的路虎在島上“巡行”。鄰居Bert Lundin那時候上高中，常常搭伯格曼的順風車回家，他說“羊島老頭兒”開車很慢，一老一小兩個人也不怎麼說話，車子就勻速向前，海風呼呼略過。他至今記得伯格曼握著方向盤的手，和手背上清晰的老人斑。

伯格曼去世後，島上居民覺得一下空了很多，那所房子也更顯得大了，伯格曼生前的遺囑之一就是要賣了這所房子，他可能想不留痕蹟的離去。但記憶和膠片一樣，不是想抹去就抹去的。尤其對那些叫了伯格曼多年“羊島老頭兒”的人。

Gotland每年夏天還是那麼熱鬧，Fårö也是電影圈和影迷圈裡的文藝老中青們要去走一遭的地方。 “羊島老頭兒”還是不得安寧，可誰讓你那麼出名呢，也怨不得旁人。如果有人想去，我教你一句打招呼的話“Hej, Fårögubbe!” （你好，羊島老頭兒！），他聽了定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