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恩恩
許恩恩

清大社會所碩士。自由文字工作者。

如水的回声:写在太阳花运动七周年

去年我们一起撰写的论文〈「我们NGO」:太阳花运动中的网络关系与社运团结〉在以连侬墙为封面的期刊出版,对我作为运动者/研究者的个体感受以及运动作为集体现象之间的冲突感,画上一个大大的分号。分号的前段,是从经验矛盾感中找出得以说服自己与读者的论述奋斗史;分号的后段,是从公共肯认的焦虑解放后再探自身记忆与书本道理。

去年我们一起撰写的论文〈 「我们NGO」:太阳花运动中的网络关系与社运团结〉在以连侬墙为封面的期刊出版,对我作为运动者/研究者的个体感受以及运动作为集体现象之间的冲突感,画上一个大大的分号

分号的前段,是从经验矛盾感中找出得以说服自己与读者的论述奋斗史;分号的后段,是从公共肯认的焦虑解放后再探自身记忆与书本道理。


还是先从电影讲起。

去年看完纪录片《占领立法会》后的影厅灯亮起,我没有在结束后大喊光复时代口号。那当下「没喊出来」,得用好多倍的静默爬梳去填补。没喊,是因为我对影像中的一切感到过于熟悉,同个时间我又马上对自身感到过于陌生,这个疏离感使我哑口。

我对「我们的占领运动」伴随名声上的成功外溢光环(甚至是实质成就利益)所同时具备的空洞缺憾之情绪,在一些时候(例如说「他们的占领运动」的示威者掩在口罩后喊出的要效仿太阳花革命时)会猛然吞噬理智。

然而,个人的糟糕沮丧,与,公共的正向意义,是可以极两端的并存之事。自我感觉不良,与,共同思辨书写而萃取的观点,亦是两事。

受公评地留下一个正当够强烈的论述,是任何社会运动参与者可以省思并实践的事。学校与学院容纳了这个空间。透过量化资料的盘整、苦涩的访谈汇整、枯燥的理论回顾与严谨的学术书写,我本想,这已是修行。

尤其时间如此趋近,有种种的记忆(与资料素材)及互相挑战记忆之过程,(我作者要)置所有人的强烈情绪于何处,与,下笔间描绘(必须尽量客观并排除其他解释地主张)出的细微权力关系拿捏,这样的难题经常是连续配对出现,没有一组是可以不谨慎小心想过。我们学习并端出。

其实不过只是前置。

等我这样把事情想清楚了,后(甚至可以说是因此其后才使命感般去了香港,并在诸如看纪录片又或者其他与此相关的反映中)却仍痛然沮丧,这个清楚和那个沮丧——此种落差疏离感使我哑口。哑口后才是真正修行。

嘿,不从笔中跳出来,我又要怎么想自己?以为写完就结束有交代不用继续想了吗?若非有人不懈与我谈论,我连323那天我在干嘛,都记不起来。我漫长的逃逸,慢慢长长在逃逸。可是不能不碰锅子吧?我也在吃菜啊。

此时,七年,六年,两年,什么的,若把眼睛放在香港(而不是放在我的识别证上),就能在「这个清楚和那个沮丧」间稍微冷静。不能停留在疏离当下的警觉刺痛便停止思考行动,不能怕烫不进厨房。于是这些紧接着对于香港抗争的研究、思辨与诠释,又给了力量把我推向下一道关卡。

这是我要最感激《如水》杂志之处。

我们论文用过如「团结」等概念,在创刊号「绊(Entanglement)」中更深化且生命力地运用。犹记我们写论文时,还拿着伞运做比较;此刻早已截然不同:「Be water」是与「组织结盟」相平行的理念型,同样不以单点个体领袖运动者为轴,同样具集体认同与情感元素构成,同样是某种(相忍为运动/和勇不分)「包容式团结」*1 。

这样快速的对比直觉(因为我并无研究香港抗争,只能称是经验直觉判断),镇住事件之痛,使我竟然又能够摆放记忆与沮丧了。

概念与知识,本来遮掩自身记忆,现在又召唤、反刍记忆。论述与情绪并存,在眼前,如两朵云。这个清楚和那个沮丧,变成只是,这个那个

台湾香港,血肉或许不同,音频却能共振。波动的情绪被以此平稳成细细想法,于是慢慢长长逃逸之路,便显得不那么可憎。


纸本论文,而今刊登一年,我想补充陈述(换句话说):

团结(movement solidarity)本来就不是高度共识、皆大欢喜,但也不完全只是同仇敌忾。那是权力资源配置的组合、情感凝聚的片刻,让一连串有机复杂的规模化行动得以归于解释的一个概念。那是一个在大敌人面前的其中一种但未必出现的状态;出现则仰赖于行动者,有特殊能动性的催化才会诞生。台湾的社运组织结盟之于太阳花运动中如此,香港的众多无名示威者抗命之于反送中运动亦是。

这是如水的回声。


注1:梁继平〈反思和勇不分〉。 《如水杂志FLOW HK》创刊号,2021年1月,社团法人经济民主连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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