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ki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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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 柏林/ 忘了我們身在何處

我和M結識於18年夏天,在柏林驕傲遊行當天。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但被記憶切割成無數碎片,讓我們頻頻回望,以此為由,回國後斷斷續續在網上聊過一陣子,分享許多彼此人生的片段,直到無以為繼。 19年夏天,我到歐洲遊玩,我們小心翼翼,糾結於要不要再見面。

我必須承認,時隔一年再去柏林,是為了見M。

在和好友規劃好歐洲遊的行程,訂好機票後,M卻突然告訴我,我去柏林的那個週末,他有朋友過來看他,所以我不能住他那裡,他可能也沒辦法抽出時間見我。收到消息時我酒勁剛往上冒,一個人在lantern舞池裡,不知如何是好,腳步拖沓,在人潮裡有些尷尬。

為了維護自尊,或是別的顧忌,我沒有告訴同行好友這個消息,我們約定在柏林期間分開幾天。在義大利遊玩的一整週,我一直期待事情會有所緩和,但我和M誰也沒有聯絡對方。轉眼朋友們訂好了柏林的房間,我一拖再拖,在啟程的前一晚咬著牙訂了Airbnb單人房。

柏林地鐵站還是我印像中的深邃和空蕩,緊跟在背後的陰風像幽靈一樣穿梭,然而黃色車廂裡燈火通明,和外邊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的心筆直往下墜,只好打開Grindr解悶,沒想到M在線,和我僅隔著兩公里的距離。我的臉很快燒了起來,來不及多想,已經收到他的消息。

“你才剛來柏林。”

“我以為你陪朋友會很忙。”

我們話裡都帶著刺,沒多聊幾句。下地鐵後感覺輕飄飄的,不在狀態,步行找到住處,才想起忘了取鑰匙,又原路返回。房間在一層,進門是廚房和衛生間,沒有客廳,整潔的單人床和折疊的紅色沙發佔據了大部分的空間。我靜止了一會兒,樓上的腳步聲和窗外的風聲有規律的響起,又在同一時間滅下去。

我穿越了好幾條街,終於找到一家小型超市,買了大概十歐的盒裝米飯和飲料。回到住處,洗完澡癱倒在沙發上,看到朋友發來在吃豬肘子的照片,飢腸轆轆地爬起來熱米飯。桌上,房東留下來的紙條裡明確告誡房客,不要隨意用wifi下載電影,沒什麼可以消遣,晚餐也吃得潦草。在柏林的頭幾個小時裡,我找不到身為遊客的心情,喪失對周遭環境的感知力,在床上趴了一會兒,想睡又睡不著。

M一直在給我發訊息,我也裝作自然,或者本來就是很自然地回覆他,試圖忘記那晚的失魂落魄,甚至不由自主地玩一些挑逗他的小把戲。他說要來見我,我說好的,放下手機,長長了一口氣,雙腳終於落在了地上。


去年夏天,我和朋友們一起來柏林,參加我們人生中第一次驕傲遊行。那天天氣一般,太陽若隱若現,但大家心情都很好,甚至由於過度興奮而開始有些緊張和疲憊,彩虹旗輪流披在身上,壓抑著複雜的情緒,話也沒有多講,緊跟著大部隊往前走。我手裡拿著喝完的咖啡杯,找了很久才碰到沒被塞滿的垃圾桶,回頭已經找不到朋友們。手機訊號不好,發不出訊息,朋友說她們在最後一台花車的旁邊。我站在路邊,認真地看著十幾台大型花車從我身邊慢悠悠駛過,更不小心被人從花車上扔下來的安全套砸中了額頭,心想是不太可能找到她們了,於是開始順著人多的方向走。

我看著成群結隊的路人從身旁走過,不少人精心打扮過,畫著濃妝,穿著皮革,各種各樣的語言和笑聲在耳旁穿梭,空氣裡是自由和友好的味道。走過幾條街後,我有些渴,離開大部隊在行人稀疏的地方找到超市,買了雪糕和礦泉水。走出門看到日光落在空蕩蕩的大街,耳畔沒有聲響,撕開包裝袋的時候愣了一下,心底湧起一陣失落。就這樣,我沒有辦法走完全程,打開Grindr,認識了M,聊了幾句後,決定去見他。

居民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冷風從四面八方趕來,我急急忙忙走了半個小時,見到他時,背部已經濕透。可能是臉上透著紅暈的緣故,他比照片上看起來更有精神。他開門時沒穿上衣,笑的時候右手搭在後腦勺,問我想不想喝點什麼。他的公寓特別像旅館,非常整潔,一塵不染,稀稀落幾件家具間隔著很遠的距離。地板微微有些發燙,我盤著腿坐著,他把一台小小的電風扇挪到我正前方,坐在我身後,和我一起看電視裡正用德語直播的遊行。我說我剛從現場過來,還是很激動,又問他為什麼沒有參與。他說忘了,天氣太熱也不想出門。他總是靦腆笑著,問我一些簡單的問題,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偶爾往下滑落一些,手指和衣服摩擦的聲響漸漸讓我透不過氣來,趕緊問他我能不能先沖一下澡。

洗完澡坐在床上,看著他打開沙發,拿出一條紅色的毛巾,示意我鋪在身體底下。不知道為什麼,我忍不住笑了,他看著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彼此都冷靜了幾秒,他慢慢爬上床。也不是很著急,手搭在我的膝蓋上,觀察我的反應。我乾脆順著他的視線,迅速扯掉浴巾,抓住他的手腕,迫不及待想要感受他貼在我肉體上的重量。他一開始很順從,慢慢開始抓緊我的雙手,讓我適應他的節奏。我喜歡他有些發白的絡腮鬍,和他激動時燒得火紅的胸膛和背,汗水雨通常澆在我的手掌上。我驚訝於一切都出奇的順暢,每一個動作都好像排練過無數次一般精準,完全不用停頓,也絲毫不用尷尬。結束後我們躺在床上,看著彼此腹部的起伏,擦掉汗水,又聊了幾句。分開前,他要了我的WhatsApp,認真吻了我幾下。

剛走出他家門,天徹底黑了起來,閃電用力劈開烏雲,往地心裡冒。我看著橋下湧起的黑色浪花,氣喘吁籲往地鐵站跑。終於到達後,給他發了一則訊息,他很快回覆我。


我倉促地收拾了一下房間,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只是把私人物品來回擺放整齊了一些。他很快就到了,有些害羞地站在公寓門口,還是老樣子,看見我揮了揮手,笑得有些局促。我們擁抱時,彼此雙手都有些不自在。開門遇到問題,鑰匙往左往右都開不了,有人從樓梯往下走,我一緊張就更加使勁,門鎖發出急促的聲響。他走到我前面,握住我的手,讓我放鬆,再往右輕輕轉了一下,門開了。進房間後,他從雙肩包裡拿出給我的沐浴露,罐頭和可樂。我們開了黃桃罐頭,我盡量看著盤子,避免和他眼神交匯,說話聲音很小。

「你朋友呢?」我先開口問他。

“什麼朋友?”

“你不是說有朋友要來拜訪你,沒空見我嗎?”

“沒有,那隻是個藉口。”

“藉口?”

“我不知道你來柏林是想見我,還是只是想有個地方住。”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只待三晚,沒有那個必要。”

“我沒有辦法,我不確定”他停頓了一下,坦然地看著我“你還年輕,很多時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們聊了快半年。”

“但我們只見過一次,不是麼?”

我放下手上的刀叉,雖然還在氣頭上,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他。我們在網路上似乎總有聊不完的話頭,看著眼前的他,我卻漸漸無話可說,心底未免有些落寞。他也有些食之無味,靠著椅背,遠遠看著我。

我提議出去走一走。夜裡風有些大,路燈半明半暗,商店基本上已經關門,久不見行人。有一棟四、五層樓的公寓某個房間裡亮著橘黃色的夜燈,幾位年輕人挨坐在窗台,交換著手中的啤酒和香煙,笑聲很爽朗。我出神的時候他會停下腳步等我,用力吸幾口煙。我們邊走邊聊,他和我介紹眼前的街道,柏林的歷史和現在。轉了一圈回來,他發現我住的地方往裡面走有一座小小的博物館。門口大理石階梯比月光涼,我們坐了會兒站起來,搭著彼此的肩膀偷偷往裡面張望。

回到房間,他的臉色更紅潤了,額頭冒著汗水。他說在家休息了幾週,人有些鬆懈。我問他為什麼辭職,之前也問過,但他不肯講。這次他終於開口,說是因為看不慣公司的作派,高層故意使詐擠走了他的一位同事,他看不順眼,和高層理論,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就提了離職。他講了很久,情緒高昂,面紅耳赤,不時變換手勢。我很怕會吵到隔壁或樓上住客,但也擔心他情緒得不到釋放。房間變得很窄、很熱,看見窗戶是開著的時候我感到一陣恐慌。窗外樹梢在晚風中搖晃著,我完全沒有辦法集中註意力聽他講話,思緒在拉扯五臟六腑,想要快速掙脫離開我的身體。我觀察著雙腳,以為它在動,其實並沒有,於是我更加手足無措。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褲管,停頓了片刻,沒有再接著往下講,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我,我們只是位於不同的高度,卻分明像是隔著一條河。我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但還是拍了沙發,示意他靠近我。

當他剛趴在我身上時,我特別不能適應,身體顫抖得厲害,只能牢牢抓住他的背,稍微抵擋住一些被巨浪拍打的不適與眩暈。他察覺到這一點,輕輕按住我的肩膀,接吻時我試著往後挪一些,沒想到折疊沙發突然塌了,發出笨重的聲響。他緊緊抱住我,我們花了幾秒反應過來,激烈的笑成一團。

我們回到床上,一切恢復正常。他似乎很了解我的身體,經歷剛才的怪異後,一切都很融洽。我意識到自己雖然很享受眼下的動作,但某一部分的我還是走神了,被扔在了沙漠,風沙席捲著,只有他偶爾低聲細語,我才找回來一點點自我。

他本來準備回家,在我勸說下留了下來。我睡得早,枕著他的胳膊,半夢半醒間聽到他發出細微的聲響,但是沒有足夠的氣力睜開眼睛。他還是叫醒了我,說他睡不著,要回家喝杯茶才能睡。我一看手機,夜裡三點,他看起來很焦慮,眼眶紅腫。我沒有試圖挽留他,在他勸說下爬起來鎖好門,看著他離開,接著回到床上,一覺睡到天亮。

醒來時已經快十點,拿起手機看朋友發的訊息,出於慣性打開Grindr,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果然在線,昨天深夜還看過我的主頁。我頭腦發熱的給他發了句早安,沒等到他回复,又接著用whatsapp給他發訊息。

“不要把給我發早安當成你用Grindr的藉口。”

“我只是習慣了,沒有別的。”

“你如果真的只是想來見我,你就不需要它。”

「那你又為什麼在線?只是為了監視我?」我編輯完,想了想,又刪掉了「你可以不用這樣敏感,我們今天還會見面。」我知道我其實不用退讓,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朋友們很早就去了二手市場,我出門走了一圈,決定不去找她們,等公車去M家。他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家具也沒有增多,地板上還放著那台小小的電風扇。我還穿著去年那件花襯衫,一樣的局促,眼神四處閃爍,試圖緩解內心的動盪。

“你在這裡住了多久?”

“快三年了。”

“如果要搬家,一個小時就能收拾完行李吧。”

他不置可否,穿著短褲,和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著《世紀末》。巴塞隆納是他的故鄉,所以他偶爾會暫停,和我講一講電影裡出現的場景具體是哪些地方。放到男主角關了手機,蓋著被單自慰時,他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這太假了,他這樣的男生在巴塞羅那肯定會有一堆人找他睡覺”,我拍了他幾下,示意他認真看電影,不要總是分心。結果反倒是我總被不時喘著粗氣,一本正經,大腿裸露在外的他吸引,電影沒放到一半手就不安分的在他胸前和褲腿遊走,他只好關了電腦。

我們一塊兒洗澡,他比我先洗好,跟我說柏林水費很貴,讓我動作快一點。廚房裡放著The killers的音樂,我以前很喜歡的樂隊,但最近也沒有再聽了。鍋裡的意麵在翻滾,他正切著肉沫。我走過去,摟著他的腰,側著身子看他手中的動作,等一曲結束後換上了Ben Howard的音樂。窗戶開著,溫度很好,我光著腳看著藍天白雲,院子裡面有牆剛漆上壁畫,兩隻鷹翱翔在一片無限接近透明的藍色裡。

傍晚出去散步前,他磨蹭了很久才出門,家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剛出門沒幾秒,馬上開門進去,說要再檢查一次插座電源有沒有關。難以想像,我倆這方面竟然是個德行。他帶我去了家附近的公園,在湖邊油漆剝落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他說這裡風景最好,也沒有人吵鬧,他總是會來一個人坐。天快黑了,茂密的樹木在背後圍成一圈,為我們撐起了保護傘。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睛裡面空空蕩蕩,汗漬長為皮膚的一部分。他說起明天下午有重要的工作面試,卻表現出一副不打緊、無所謂的樣子。我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只是適當的碰一下他的肩膀,他的情緒會緩和一些,轉過身直視我,眼裡灑落的柔情讓我不時驚恐萬分。

我們約了朋友吃晚飯,在他推薦的街頭越南餐廳。介紹他和朋友認識時我有些緊張,來回觀察著三個人的神色,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大家吃吃喝喝,很輕鬆的閒聊著。 M會不自覺地手掌在我背後上下摸索,我覺得整個人特別浮躁,不太關心碗裡的食物,也不常參與她們的對話。和他在一起大段大段的時間裡,我總會不自覺進入這種狀態,希望一切快速發生、快速結束,我已經想好了未來要怎麼回望,甚至感覺那種快樂要比眼下來的更真實、更深刻。他一定是發現了,等我每次回過神,他手上的動作會停下來,臉上會浮起一陣落寞。而我除了羞愧地低下頭,或是強行找話題應付過去之外,沒有試圖解釋過。

和朋友分開後,我們步行到我住的地方拿換洗的衣服。他站在門口,問我為什麼不把行李都拿到他那裡去。我說反正交了三天的房租,不用急。他聳了聳肩膀。

第一次在他家過夜,我睡得很不踏實,房間像一個在運轉中的火爐,溫度在不斷上漲,我全身都被汗水覆蓋,隔一會兒驚醒一次。他也沒睡好,我問他窗戶是不是沒有開,他立刻起床檢查了一遍,說是開著的。我胸口悶得很,他又急忙跑去廚房給我泡了一杯茶,說是喝下去會好一些。我喝著茶,看著月光灑在地板上,身上的熱還是沒有退下去,但是也不想耽誤他休息,還是摟著他的手臂掙扎著睡了。

吃早餐時,我問他後來有沒有睡好,他說沒有。我擔心他的面試,說一會兒要去見朋友,他早上應該再休息一下。他手裡握著茶杯,抿著嘴角看了我一眼,接著瞥向窗外,沒有告訴我在想什麼,只說面試完會傳訊息給我。

我和朋友在二手市場碰面,逛了半個上午,買了一件毛衣和襯衫。中午吃飯時,和他發了幾條訊息,又接著和朋友去了柏林動物園,遊客很多,最受歡迎的是熊貓館。朋友離開時才下午三點,我想時間還早,他可能還在面試,昨晚又沒睡好,就先去了Airbnb房間,洗完澡,舒舒服服睡了快一個小時。

到M家時,已經快六點。他臉色不太好,開完門低著頭去了廚房,也沒問候我。我以為是他面試沒發揮好,跟著他進去,看著他刷碗,水花四濺到地板上。我的臉慢慢貼著他的背,他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身體變得僵硬。我問他面試如何,他說時間延後了。我有些詫異,他擰乾抹布,轉過身看著我,眼角低垂著,臉上一點溫度都沒有。

「你怎麼這麼晚才過來?」他問我,不對,他在質問我。

“我有點累,回了趟住的地方,睡了一會兒。”

“你可以來我這裡睡。”

“我不想打擾你面試。”

“你根本沒有問我,你是不是去見了什麼人?”

「你在說什麼呢?」我難以置信。

“這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告訴我。”

“我沒有,我也沒有那個精力。”

“真沒有?”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有的話我肯定告訴你。”

“那我中午和你發訊息,你為什麼不回我。”

「我在和朋友吃飯,難道我要隔五分鐘和你報備一下嗎?」我沒有辦法收斂住怒火,幾乎是沖他吼了出來,離開廚房去客廳的沙發裡坐了下來。

他拖著步子走過來,坐到我身旁,我往邊緣挪了一些。

「你不肯把你的東西都帶過來,我沒辦法不想太多。」他聲音微弱,雙手有些無所適從的摩擦著沙發,額頭汗水直往外滲。我有一瞬間心軟了,但是態度沒有立刻緩和下來。

“是你不願意意見我在前,我才會租房子。”

「我知道。上午你走了以後,我本來想準備一下面試,但是我心裡特別慌,我害怕你去見其他人。你在別的地方見什麼人都可以,只要不是柏林。”

「我不會去見別人的,我來這就是為了見你。」我說得有些吃力,趁臉還沒完全燒起來之前趕緊低下了頭。

他湊到我身邊,緩緩抱住我。我看著光禿禿的牆壁,渴望著內心的寧靜,但是彼此汗水的味道重疊在一起,在空氣中越濃烈起來,誰也沒有辦法忽視它。

他說要幫我做晚飯,家裡沒有肉,油也用完了,最近的超市走過去要十五分鐘,很可能已經關門了。我們討論了片刻,決定不出門,有什麼吃什麼。他想盡辦法做三明治,我平躺在廚房的地板上,問他我們從未提起過的情感生活。他說起了他的幾位前男友,有一位在一起了七年。他說分手前夕,他其實一直有預感男友在出軌他們共同的好友,旁敲側擊詢問了幾遍,但是都被遮掩過去。直到有天男友說出門加班,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去了那位朋友的家,果然在朋友家院子裡看到了男友的腳踏車。我問他是不是不能接受開放性關係,他說和這沒關係,他只是不能接受被欺騙。

電視裡播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音樂,我們擺好桌子,邊喝茶邊吃三明治。我的手機正面朝上,放在鹽罐的旁邊,吃到一半時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是Tinder的提示訊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想關上手機也沒戲,我乾脆晾在一邊,沒去管它。

「你不要打開看看嗎?」他還是問了,臉上帶著笑,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不用了。”

“萬一有人找你呢?”

“不是,這是Tinder,只是有人給我點讚了,不是發訊息。”

“Tinder是什麼?”

「你有Grindr但是不知道Tinder是什麼?」我差點被茶水嗆到,想著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打開了手機,放在他面前,和他演示「點讚就是對你有意思,但是一定要雙方都按讚才可以聊天。

「它可以改變地理位置的對嗎?」他盯著我的聊天記錄,我知道我沒有在上面說什麼,很放鬆的點了點頭。

「所以這兩位你在來柏林之前就和他們聊過天了。」他指著我的手機,我瞬間慌了,立刻將手機挪到面前。

“我什麼都沒有和他們講,只是簡單聊了聊。”

“你說來這邊是為了見我。”

“我來之前以為你不會見我了,所以我才想認識其他人。”

“你根本不需要我,你手機裡有這麼多軟體,肯定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人。”

“這些我在北京的時候就有,我只是想多點選擇,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有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我做的沒錯,我不讓你來找我是對的。”

“你什麼意思?”

“你根本不需要我。”

“我當然需要你,我們聊了快一整年,我從來沒有其他人聊過這麼久,有這麼多話可以講。”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沒有想要什麼,現在這樣就挺好。”

“你什麼都不想要?”

“我沒想太多,我只是覺得可以和你分享生活挺好的。”

他神情突然變了,猛然從沙發上站起來,站的離我稍遠一點“你什麼都不想要?那你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見我?”

“你以前和我說過不想談戀愛。”

“我那時也不了解你。”

“那你想和我發展成一段關係嗎?”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想,我一定會考慮。”

“你知道我們隔得有多遠,這麼講有多麼不現實。”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我,不是麼?」他的臉色恢復正常,語氣也冷靜下來,彷彿在告訴我再爭辯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事實已經被他一口咬定,不會改變了。過了幾秒,他補充一句“我當初態度應該再強硬一些,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所以你覺得我來見你是個錯誤的決定?”

“是的。”

我感到難以呼吸,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光線變得暗淡,淚水讓我看不清他的方向。那種痛苦,讓我感覺整個人被連根拔起,我需要動用全身力氣縮成一團,憋到整張臉都繃到一起,才不至於讓自己嚎啕起來。我沒有堅持多久,他意識到不對勁,向我走過來,手剛碰到我的肩膀,我立刻全功盡棄,身體像灌滿水的海綿,怎麼哭都擠不干淨水分。我想我一定是嚇到他了,他比我還要手足無措,講話聲音都在抖,只能將我抱在懷裡。

可能真是用盡了氣力,我漸漸從難以言喻的委屈中恢復過來,能聽到電視裡的聲音了。 Sam Smith,我聽到自己在小聲呢喃。你說什麼,他問我,我又說了一遍,Sam Smith。他還是沒弄清楚,我從他懷裡鑽出來,指著電視,螢幕裡在播How Do You Sleep的MV。聽完以後,我問他要不要接著看《世紀末》,他說好。我們沒有討論電影,也沒有再聊別的。

睡前,我們還是慣性的脫了彼此的衣服。他有些力不從心,偶爾需要停下來,頓一頓,我很想跟他說沒關係,可以不用繼續,但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感到挫敗。所以我只是由他,雖然累到不想動彈,還是想辦法幫助他。他恢復過來後,態度轉變了,重重地將我壓在身下,動作幅度全所未有兇猛,我只能用力抓著床單。我們只開著一台小夜燈,有一兩次我試圖扭頭抓住他的胳膊,看見他眼神有些渙散,但是整個人氣勢十足,和我隔著忽近忽遠的距離。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我不知道他具體哪些地方吸引我,也不知道我哪裡讓他著迷。一切都是秘密,除了眼下他發紅的身體,和我強烈不可抑制的內心衝動。

早餐時我們全程沒有交流,一塊兒看著窗外的壁畫,只聽見刀叉的聲響。他提醒我不要丟了東西,去斯德哥爾摩和巴塞隆納要注意安全,特別是巴塞隆納,我說好。我還在想他昨天說的那些話,想到以後可能不會再見了,既感到難以釋懷,又好像鬆了一口氣。我沒有逗留,沒等他關上門就大步踏上了樓梯,走到院子裡時,聽到他在喊我,回頭看見他靠在廚房的窗台,笑著和我揮舞著手,我也大​​大方方回應了。

天氣不好,烏雲低垂,像極了我第一次從他家出來的那個下午。大風刮起來,我害怕會下雨,急匆匆往公車站跑,這條路我已經開始熟悉起來。想到這一點,多少還是有點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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