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婷
樂婷

寫作是對遇見的人與事珍重而不願袖手-前「三分鐘專題」記者,現為獨立記錄者。

直闯凶杀案现场听吓死人有咩想讲?

「能够有机会去经历他人的死亡,我觉得像是中了金多宝一样!」陈可乐兴奋地说。这位二十八岁青年不视死亡为终结,反而相信逝者有话儿,于是举办另类导赏团游走凶案现场,透过无名死者的故事让人反思生命。

夜,油麻地一道行人天穚。一行十数人的团友定睛拿金色咪、指东指西的年青人。 「农历新年的深夜,身后的果栏曾发生一单命案。一辆五吨半的大货车高速转弯时,撞死了一名工人,不顾而去。」桥上,他用平板电脑给大家展示路祭的新闻照;桥下,传来货车卡板碰撞的声音。

团友跟随年青人穿梭油麻地大街小巷,途经每格都死过人的榕树头公厕、曾有老翁悬吊窗外的唐楼、发现弃尸的垃圾站⋯⋯年青人边走边说,时而绘形绘声,时而故作平淡,听众偶然起哄,或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油麻地凶杀案导赏团」,带团那位年青人叫陈可乐。

可乐,28岁,黑框眼镜下双目有神,一件中大标志的蓝色卫衣,配一个盖住屁股的大背包,第一次见面还以为他是学生。谁知五年前他已完成哲学学位,现于「香港基督徒学生运动」当执事。

「我在油麻地住了七年,基本上大学未毕业已经住在油尖旺区。」从前在元朗长大,中小学也逃不出元朗,可乐笑言自己曾是不问世事的小毒男。直至大学抽不到宿舍,寄居同学在油麻地的阁楼,由恬静悠然的山林搬到闹市中的石屎森林,他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油麻地对我说是很有生命力的。这个社区充满街坊的互动,你行几步就会撞到熟人。」可乐带记者逛油麻地,路经卖水果的地摊,随便跟相熟老板娘喊一声「家姐」,便闲话家常起来。对面茶餐廰是他的饭堂之一,手写「是日餐牌」、泛黄卡座、伙记的红围裙,一片典型街坊氛围。 「这里最好吃的是蛋,任何跟蛋有关的都好吃。」可乐自动导航似地走到最后排的卡位,点了炒蛋多士、火腿米粉,还有认识老板才拿到的「老板酱」。

同一份常餐,工人在吃,白领在吃、刚完事的性工作者在吃,古惑仔也在吃。 「油麻地一来很混杂,二来不夜天。」可乐边吃边说。满布粉红光管的砵兰街上海街、不时发生打斗的果栏、卖冒牌手袋、性玩具甚至大麻烟咀的庙街,都是油麻地的地标。可乐之前住的单位,楼下便是色情场所。他非但不抗拒,无聊时还会找「马伕」聊天,甚至邀请对方到住处的天台农场,教他栽种薄荷叶。街道两旁四五层高、没有电梯的唐楼住了林林总总的街坊,亦因他们的混杂,让可乐爱上油麻地。 「我觉得油麻地是香港的巴黎。」

「我是很受边缘和危机所吸引的人。人们视为烫手山芋的烂摊子,我总是很想修好它。」他并不是他口中的毒男,而是个活跃于社运的小子。由在街上收到反高铁的传单而认识社运,到加入土地正义联盟守卫菜园村、开办欢迎同志的咖啡室、闹市中的天台农场,可乐一直用各样的方式关心生活在裂缝的边缘人。

「有钱人永远不会知道贫穷人正面对的问题,他者永远是他者。唯独死亡是大家共同经历的事。」为令人设身处地明白弱势苦况,去年十月他和香港基督徒学生运动筹备了油麻地凶杀案导赏团:想以死亡为切入点,从他心爱的油麻地出发,带人亲身走到凶案现场,聆听「死了都没人知」的无名者故事,探讨近在眼前的社会问题。

油麻地警署前的醉驾车祸,背后是七十六岁老翁因综缓不足仍要做苦力的故事;碧街便利店凶案,舆论咬定凶手是南亚裔人士,直至真相大白捉拿加拿大籍的旅客,诉说少数族裔活在有色眼镜下的无奈;地铁站婴尸案,雇主直至外佣弃婴尸被捕才知道她怀孕,反映外佣人权被忽略的问题。 「那些你每天都经过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正是另一个人生命终结的地方。」可乐道。彼此生活在同一个社区,却拥有不同的命运;生与死,可能只是一个身分之差。

为了认识每一个在社区中寂寂无名的死者,可乐与筹委翻查不同报刊的报导,走到凶案现场,寻找报导遗留的蛛丝马迹。自导赏团推出后,每团的名额都爆满,可乐晚晚带团但乐之不疲。最近,他们还挨更抵夜将导赏团制作成虚拟实境片段,放在互联网,供参加不到导赏团的人免费收看,为的只是让更多人关心这个社区。

「听他们的故事时,就像自己也经历不同形式的死亡,令你有机会反思自己的生命。我们不是做慈善,而是介入,介入贫穷的议题,让你亲身感受到政治,带来真正的改变。」可乐爱上的「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醒。

Originally published at hk.news.appledaily.com on 16 March,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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