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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调查报导到科普漫画,十年媒体人的西天取经|Epi. 45

当曾经的深度调查报导记者「金盆洗手」
​当过九年深度报导调查记者,曾供职于端传媒、南方周末、中国新闻周刊等知名华语媒体的华蕾,曾经每日“腥风血雨”,和罪犯、性工作者、尸体打交道;然而现在她“金盆洗手”,歇业来到伦敦读宗教人类学硕士。想当记者并正在读人类学的涂色刷想知道,华蕾和自己时序刚好相反的人生故事是怎么展开的。

这期依旧是播客节目,可点击此处跳转音频收听,以下为内容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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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2 回想起来,喜欢当记者时那种满世界到处跑的工作状态吗?」

起初很喜欢,刚毕业就能到处飞,非常兴奋。记得当时在北京的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出差。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觉得大半夜突然接到任务、第二天早上5 点就要去机场的生活,有点不可容忍了。不太想去出差,也不太想去环境比较恶劣的地方,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很世俗的人。其实是因为年纪大了就希望过一些很养生的生活。

「03:53 所以确实经常会半夜接突发电话,晚上都不敢关机吗?」

我算是敢关机的了,大不了不写。但一个敬业的记者确实需要24 小时开机。我半夜三点钟接到电话会发飙,但很多同事不会这样,所以当时编辑说我是一个「特别爱惜羽毛的人」(就是事儿逼)。

线人也给我打过电话,但我会选择性不接。有一次采访艾滋病人,他半夜大概十二点钟(反正我当时肯定在玩)突然给我打个电话,说一群人来北京上访了,让我接待他们。

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办?我就说:「不好意思,我在出差。」没有办法把我自己献祭出去。

「05:01 写报导的视角是「帮助弱势群体」,但如果受访者想进行更多私人接触,你觉得侵犯到了自己的边界——怎么化解这种矛盾呢? 」

其实我一直在躲避这个矛盾。以前有很多同事跟天使一样,只要接到电话,就极尽所能帮助他们。就像很多人类学家本来是做学者,做着变成社会活动家了,要替原住民发声。我觉得这是其中的一类,但我不是。

我有点社恐,平时跟朋友都不太很亲密地接触,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躲。刚毕业采访一个比较轰动的杀人案,我非常成功地取得了嫌疑人家人的信任,拿到了很多独家的料,靠那个新闻也得过一个大奖——但是他的家人把我视同女儿了,甚至希望我以后出差也把他们带上。因为他们可能即将失去自己的亲人,就跟我产生了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可能我当时在采访的时候有点谄媚过了?总之我特别害怕这种场景,只好找其他借口渐渐疏远他们。

「06:57 拒绝得多了之后,回想起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记者有很多类,我属于喜欢写东西的,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看小说,研究它们的写法。我的特长不是跟人打交道,而是写作。

不过我觉得跟人打交道还是非常有趣的,去陌生的场景去接触陌生的人,神经语言会得到很大的拓展;但过一阵就疲了,老是采访一些特别悲惨的事情,陷入到一种需要靠外界的刺激来过自己人生的状态,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07:58 采访太多社会边缘人物,自己的生活也被黑暗占据了,所以会觉得不适是吗?」

岂止是不适,我当时都有抑郁症了。而且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长期生活在这种「悲惨世界」里,第一反应不是悲惨而是兴奋,是靠这些悲剧来作为养料活着的。 2014年出了马航的事情之后,我首先是兴奋,其次看到死亡数字之后,我心想「才死这么点人?」

这种好奇心是记者的基因,但是久了之后,我活在外界的死亡新闻里边,风平浪静就觉得焦躁不安——这时候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失衡了。

「09:26 也许只有保持这样「变态的兴奋」,才能成为一个职业上更出色的记者? 」

对,我有一个特别爱跑矿难新闻的同事,她当年是北京的夜店女王(我这样说她肯定会恨我),长得貌美如花,但一旦接到电话听说山西出矿难了,就当场连夜冲过去,特别猛。她就是很开心,觉得在自己在做一件很酷很刺激的事情,当然也写了很好的报导。她的报导、职业以及人生,很难去切割开。靠食腐尸或者食悲剧而兴奋是不是一种变态心理?也很难说。

「11:18 记者需要消化的内容密度似乎比其他职业高很多。在反常变态的环境里,到事故现场、和边缘人物接触,会使你感到紧张吗?」

可能有一点点恐惧,但是就跟看恐怖片一样,觉得很刺激,交感神经全部被调动起来的感觉。

真的要说紧张时刻,想起来的都是些特别细枝末节的事儿。有次去广西的一个县城采访性工作者,在特别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我走着走着,突然间从暗处伸出只手把我一下子拽住,我忍不住就大声尖叫起来。当时觉得很恐怖,现在想可能就是普通的性骚扰。还有一次是去四川做舆论监督报导,去了之后没人理我,我想你们不接受我采访,我就自己去悄悄采访一大堆人。结果这天回到酒店,发现房间桌上多出了一个香蕉和一个苹果,我寒毛都竖起来了,心想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你们已经知道我来了吗?其实可能只是酒店服务员放的。

那种紧张感来自于人对不确定性的普遍恐惧,而不是来自于记者工作。

「14:04 暗访的时候怎么取得对方的信任呢?」

我觉得暗访是记者生涯最刺激的部分,也是媒体行业里面的金字塔尖。我会根据人设来想一个很安全的身份,比如假装是学生在做作业,要是今天没法拿到资料,回去就只能哭了呀;有时候撒撒娇就成功了。

我有个同事能采访到所有人都采访不到的高层官员——他做的事情特别简单,到政府机关门口,端一个老保温杯,根本不看门卫,挺着背就走进去了,装领导。甚至他进到某个出事了的核心官员办公室,也不跟人说话,先去饮水机给自己接一杯水、泡个茶,直接一屁股在对方面前坐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这是一种技术,它形成了一种场域,让对方觉得你跟他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我觉得最好的记者,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打开对方。做调查报导,对方是持有很强的戒备心的,必须要让ta信任你,或者觉得你们是一起的,而不是在敌对ta。

据我观察,我的同事们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有的人特别擅长跟药贩子之类的灰色人物打交道,可能他像那种人,所以一扮上就像。我可能就会装人畜无害,其实背地里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18:21 做调查报导,很可能会得罪人,有没有被网络暴力骂过?」

当然有。我开始还挺兴奋的,特别想在网上跟人吵架。后来一想,其实不管写什么都会有人骂,就随便吧,把骂声当掌声。

零几年也有网络暴力,但我当时影响力并没有那么大,以及记者工作还是要尽量隐藏自我,所以大家基本还是评论事件本身。当时对记者的人身攻击也有,但没有很严重。现在就特别夸张,我有次写了篇小推文,拍照的时候不太注意,在知名旅游景点对着摄影师比了个中指,就被翻出来人肉搜索,搞得我把自己微博的名字都换了,特别害怕。

「19:36 刚刚说到记者会尽量追求客观,你写作的时候也会追求把「我」隐藏起来吗? 」

教科书里面写新闻一定要客观公正,但在实际的操作当中有很多重的主观性。这些东西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所以后来的非虚构写作就会强调以「我」来作为主场,这样的叙事我也挺爱看的。我会觉得非虚构写作在「鄙视链顶端」,它对记者的要求很高,要既能采又能写。

「22:36 那后来怎么不做记者,而是转型当编辑了呢?」

我在某个节点意识到,我浸淫在负面的新闻和情绪里,对自己的人生不自知;其次是,有天觉得我没办法在写作上再创新了。每次写东西的时候都想写一个惊世骇俗的开头,却总是憋到最后八小时,仓促地捏巴捏巴丢给编辑。写东西变成一件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痛苦的事情,我写不出来了。这时候发现,我编别人的稿子两个钟头就编出来一篇质量很好的,可自己写的话半年都写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很多记者就转编辑了。

「23:31 所以转型当编辑,退隐到后台,是因为对自己的写作技术始终要求有创新?」

我觉得也是职业生涯的倦怠。以前做了一个微基因检测,说我职业抗倦怠能力挺低的。其实有很多朋友或是前同事至今都还在做记者,因为已经很熟悉这种工作状态。但我如果重复做一件事到没有办法再突破的时候,就不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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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8 2017年之后,你离开了传统媒体去做漫画公众号,是想彻底换一条赛道吗?」

当时已经觉得做新闻报导没有太多出路了。首先是因为不可抗力,其次是觉得一直写监督报导,却没有办法去改变现实;写出来的文字是特别无力的,以为有那些阅读量就完了,其实都是一些特别空泛的数字。

「25:14 当记者的时候会带着崇高使命感,希望自己的报导能够改变社会现实吗?」

中国新闻是有一个黄金时代的,姑且把这个节点定到2013 年之前。在此之前媒体还算是无冕之王,能有力量改变一些现状。非常多有影响力的报导,比如孙志刚事件之类,会真的推动国家法律的进程,所以那个时候记者是有光环在的。但到了某个节点之后,随着讨论空间越来越小,你会觉得记者就是干活,写稿是为了讨饭,感觉自己在搬砖,很没有意思。

「26:32 我本科的时候上过一门课,老师曾经也是记者,她开头就说,2003-2013是中国新闻波澜壮阔的十年,但是十年结束之后,大家发现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结果。我们一群大学生兴致勃勃地去上课,结果她开口就浇了一盆冷水。」

很多学子都被新闻系的老师们「坑蒙拐骗」过。我当年是学工商管理的,准备考研时听说考新闻比较好过,就跑去选了两门新闻课,结果老师讲得异常地好,我听课听到泪流满面。突然觉得,啊,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然后就改学新闻了。当然考新闻研究生不用考数学,这也是很关键的。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找到自己擅长做什么,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我当时觉得一切都特别顺,研究生毕业迅速进了中国最好的媒体实习,拿到了很好的工作offer,一上来就做轰动全国的要案,没有觉得很难。直到2013 年之后,我开始茫然了,开始想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28:41 时代的波浪也打到了你的身上。」

打到了每个人身上(回想90年代的下岗职工,对吧?)。它是一种生的困境,不是我自己的困境。

有个人类学家说过慢性死亡这个概念,当大规模的人口在工业社会里边混吃等喝、躺平的时候,人生的终结就开始了。如果只要靠年轻时候的一些努力就一辈子走这条轨道,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慢性死亡。为什么当初选择成为新闻人?每天都需要获得新的东西,那是我生活很重要的一种养分。

「29:51 所以你接受了时代的变化,让自己也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一个人的能动性足够强大,ta始终有办法绕过这些阻碍、去发挥自己的创造力。我特别喜欢的是这个部分,「事在人为」。虽然有时我激励着激励着自己就就泄气了,但每每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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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3 现在不写调查报导了,但你还是没有离开「媒体人」的身份。 」

我还是挺喜欢媒体这个行业的。以前写长报导,现在做自媒体,用漫画甚至视频的形式,就是从文字语言向视听语言的转换,属于自己语言系统的拓散。

跑来英国读一个硕士,又是从中文到英文系统的扩散,能带来一些思维系统的变化。不过我真的来学人类学的时候,其实有大半年时间都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31:52 那回头看,当时怎么想到要来读宗教人类学硕士?」

脑子抽了呗(笑)。我觉得人不管到什么年纪都要勇于挑战自己嘛。当时主要是想学英语,就随机选一个专业。我对宗教很感兴趣,人类学对我来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前缀,只是听起来很酷而已。早知道如此,真的希望他们当时不要给我offer了。

「32:32 真的吗?你现在后悔来学人类学了吗?」

这个问题很复杂。前两个月准备考试的时候,我进入了人类学的心流体验,但考完试之后就又回来了,还是对其他东西更感兴趣。我收获了一种西方学术世界的思维方式,但总的说来,我觉得人类学还是一个非常不实践的学科,学了非常多的fancy word(高级词汇),只能用来拽,很难用到以后工作生活中去。

我们学宗教人类学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宗教的分类、定义,我觉得这件事很无聊,我根本不关心。考试期间我也学得很卖力,但过几天再看,感觉自己特别像孔乙己,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一辈子也用不上。不然,我下次去烧香拜庙的时候,在佛祖面前去背一段「religion is a community」(宗教是一个社群)吗?

「35:51 记者和人打交道的方式和学术场上的交锋肯定很不一样。过去一年,你和我们这些一直在读书的人相比,是不是对学术体制有更多的反思?」

记者采访的时候,更多是做很接地气的事,但是回到学术生涯,不管老师怎么呼吁我们要去接触、体验,我们的思维还是很抽象,对着一堆文字符号去想像世界。

这也是我觉得英国一年制硕士bug很多的原因,没有实地采访的机会,只能是一个armchair anthropologist(躺椅上的人类学家), 所以我就觉得,哇,好无聊,远远没有记者生涯好玩。

「38:24 所以你会把这段学习当作人生的一个注脚,回国就会做回作为媒体人的那个自己?」

媒体人也需要去了解西方学者的思维方式,因为媒体人像是一个通灵的萨满,需要不断切换角度通过别人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现在我粗浅地拥有了一个西方学者的视角,可能以后再看很理论的文章的时候,我就不会直接跳过去,而是破解ta的思路、核心观点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学者的思维是非常凝练的,一个记者其实很难在短期之内看懂这些东西;但我经过了这一年地狱般的磨难,突然收获了这种视角,我想是非常有价值的。

「39:54 每次做不同的选题、接触不同的人,就会去恶补相关知识吗?」

当然会了。这也导致我目的性特别强,除非有个选题,否则我就什么信息都不想吸收,信息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41:08 那怎么去应对摄入过量信息后的疲惫感呢?」

人在面临信息噪音时会觉得很疲倦,但作为记者去进入事件不太一样,因为需要靠自己的思路去梳理再输出,就会觉得自己的作品是一个masterpiece(杰作),而不是很被动地接受信息。

「42:00 每多接触一个选题,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的社会认知像拼图一样,越拼越多了?」

对,我恰恰是这么觉得的。我不是那种特别好学的,而属于特别懒的人,没工作没考试的时候我就瘫着刷手机,特别开心。但如果有一个特别好奇的点,我会掘地三尺去介入它,把周边的所有东西都扒出来。

随着版图上的点越来越多,连成了网,我会特别开心:突然觉得原来已经把这个世界掌握了一大半了。比如刚开始来读人类学,我课听不懂跟不上,但最后两个月爆发了,英语也突飞猛进,可以跟每个老师沟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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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1 记者和人交流的需求和你的社恐属性不会很矛盾吗?」

不要把内向和外向彻底割裂,人经常是复合的。社恐是意味着我需要大量的独处时间来储蓄自己,一些无意义的社交特别消耗我的能量,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把与人交往这件事做好。

「45:03 我在做播客时也需要和很多陌生的受访者联系,在聊天之前常有些胆怯。所以我觉得自己也很社恐,很希望能够拥有一种根本无所谓、和谁都能随便聊的底气。」

其实你做播客跟不同职业、性格的人聊天,也在搜集人类的样本对吧?等你碰到的人类类型越多,心里边就有底气了,会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是有共性的。这个过程可以很快,尤其是当记者,接触的样本实在太千奇百怪了。

「47:02 当记者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成长得特别快,迅速变成了一个中国社会的老油条?」

是这样,可能和我性格有关,我从小就敢冲到我妈领导办公室说你为什么对我妈不好之类的(笑)。所以接触不同的人时没有那么怕,如果别人真的对我怎么样,我就骂回去,进行外部归因,不会归到自己的身上。

「48:04 现在再看到一些很夸张的社会新闻,你会见怪不怪吗?还是依旧会不平静?」

我现在很少看新闻,看大部分新闻也没什么反应了。可能是因为很多新闻都出不来,也可能是因为各种类型都看多了。经过审核的公开信息越来越贫瘠,反而民间自我涌现的自媒体很有趣。

尤其是我最近看吃播,发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类型。有一天深夜刷到一个湖南的打工妹,回到家乡后给民工做盒饭。她每天教你两个菜,做得特别好,对着镜头说「今天我要给师傅做饭,做两菜一汤,给师傅再加一个绿豆冰沙」之类的,再拿到工地上卖,很快就卖完了。她把整个过程都拍下来,加上那个博主长得很好看(这可能是最重要的),哇,我忽然就觉得好治愈,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感觉。它通过自媒体流量观看的方式帮助了资本主义体系下最被剥削的人,靠流量收入弥补成本,最后控制盒饭的价格不到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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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1 作为一个前调查记者,你喜欢自媒体这种新形式吗?」

有好有坏,但目前给我的新鲜感是大于我对它批判的部分的。

「50:29 现在你自己的漫画公号呈现的搞怪科普,和调查报导的调性很不一样,这种休闲搞笑的内容是对此前经历的社会黑暗面的疗愈吗?」

其实在做记者后期的时候,就非常明确地告诉编辑我不想做那些黑暗面的新闻,因为老在重复,什么也改变不了,很无聊。我只想做一些特别有建设性的事情。

当时我觉得中国提问题批评的人太多,但是真正能提出解答方案的人太少了。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一个坐在板凳上面指指戳戳的人。 Ta需要有很强的创造力和社会协同能力,沟通官方、民众、行业精英,集纳所有的力量去解决问题,提出真正切实有效的方案。这部分才是稀缺的内容。

后来就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做漫画公众号的时候,我开始学怎么用画面叙事,非常难。我特别想到麦克卢汉的冷热媒介理论:报纸是一种非常冷的介质,需要读者深度思考、去跟内容互动。电视这种热媒介就跟填鸭子似的,观众只需要捧着爆米花傻笑就行了。从文字报导到漫画的跳跃,对我来说也是从冷媒介到热媒介的变化。

但一个热媒介的从业者需要付出的努力,是做冷媒介的100倍都不止。它需要全面去掌控别人的情绪,这是一个更难的事情。虽然作为读者被填鸭子挺不高兴,但对从业者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能锻炼自己的思维能力,所以我还是很兴奋的。

现在很多成功的自媒体其实都是素人,凭着自己的喜好乱七八糟做一堆东西,有的意外就爆了,乱拳打死老师傅。反倒是很多传统媒体人,特别一本正经,砸了很多资本买流量,但也就始终平平,大家觉得没有那种人跟人之间真切的体验。

「55:41 你说想做一些建设性的东西,可有的时候它们不会讨大众喜欢。」

这恰恰是传统媒体人过渡到自媒体、融媒体时代需要承担的一种使命感。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就是满足于「奶头乐」,在无意义的信息里面笑笑就过,真正有价值的内容,恰恰是沉默了。但我又觉得那是源于很多传统媒体人的懒惰,传统媒体人不应该满足于前半生的所得和光环,应该不停去掌握新的传播语言,把他们所承担的崇高使命感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出来;而不是「你们看不懂我在说什么」「这个时代完了」之类的。我觉得这是一种自我沉醉。

当然在跟读者互渗的过程当中,有可能失去自我;讨好读者、追逐流量,可以通过这种渠道又省力又拿到大笔的钱,那我为什么要去做之前那些逼仄的事情?你永远面临各种力量的博弈和撕扯,需要走出一条路来。但我总觉得这个时代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要靠经过专业培训、有坚定信念的人做出来。

「59:11 做记者时的很多同行是不是都转型去做自媒体了?」

大家都说记者转型是「三公」:公知、公关、公号狗。大部分其实是做公关去了,现在互联网行业里面把持着公关业务,写各种运营推广、各种危机公关的,可能都是传统的记者。

前些年记者纷纷出门做公关之后,最优秀的记者走得最早,导致传统媒体内部空虚,做不出来有价值的报导;反倒是那些公关公司不想流于表面做商业推广,希望做一些特别有情怀的广告,就会花很多钱去做非虚构,用非常高级的手段讲品牌故事。

这些出走的媒体人也在改变商业的使命。商业如果要走得长远,是需要有一个很宏大的愿景的,它有时跟媒体希望传播的普世正义,甚至宗教里的崇高使命是相通的。所以不能绝对地去切割,觉得商业就是肮脏丑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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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2:36 现在对回国之后自己的发展方向有什么期许?」

这一年我一直在想回去该干什么,变了很多次,最后还是想做公号。结果后来跟一个做自媒体非常成功的人聊天,他说你千万不要回来做公号,现在公号就是哀嚎一片,让我做小红书和B 站,可能未来两三年流量都会在那个方向。所以大家会明显发现从一个冷媒介到热媒介的过程。之前看长篇报导,后来看短平快的新闻,再到看漫画,现在大部分人都在看视频了,包括我也在内。所以我最近对视频制作也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可能会往这个方向靠。

「01:03:54 所以你想要不断地突破自己,打破严肃写作和商业内容的界限?」

媒体人和商业化的媒体人的区别就是,你到底是为自己写作还是去讨好甲方。我目前还是属于前者的,但最近学了人类学之后,我就在想,我们不能假设甲方就一定是对立面,其实是可以努力共赢的。

我觉得至今还要在手机上读长文章的人都是精神的贵族(给读到这里的大家鼓掌),但如果时代真的已经转变成融媒体形态,甚至以后全景渗透、 虚拟现实,要再抗拒它肯定更艰难。我还是挺喜欢保持敏锐的,去前后左右都看一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01:06:01 今天的聊天让我觉得,你一直在以积极的方式去调适自己应对社会。」

也挺难的,我属于比较容易抑郁绝望的体质,所以需要强力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人的能动性一定能战胜外部结构。

之前看过一个段子,说你不要假设人真就这么容易抑郁,因为抑郁着抑郁着,躺到第五天,可能就突然弹起来去做事了。所以我现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让它先低落着,我知道到了某个节点,花自开水自流——比如最近突然想去学剪片子。不要小看人性的力量。

「01:07:25 那就期待你拍一个新片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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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 华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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