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
李律

本名李律鋒,政大新聞研究所博士,萬年政大人。2010年以李律之名註冊臉書後,因時常發表世紀長文而累積眾多粉絲,目前追蹤人數將近兩萬人。身分有流浪博士、大學兼任助理教授、廣播主持人等等。 目前在央廣主持廣播節目「金曲律動」,並在獨立評論、關鍵評論網有不定期的文章發表,作品散見於風傳媒、個人臉書、《聯合報》副刊等,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皆有文章發表。 2020年出版第一本書《顯示更多》。

皇帝的学徒

所谓的学霸,以及处在光谱另外一端的学渣,这两个名词都是我在这五六年内才听过的,很明显的是从中国溢散过来的用语。

因为学业成绩好,所以就用了「霸」这个词,隐含着霸王、恶霸这样的形象连结,这里面既是假设了一种成绩好的人就能够倚仗之来为恶;又或者是假设,成绩高下之间本来就是一种争霸的过程。

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文化。

渣也是,直接把成绩不好或学业表现落在后面的人,送给他们一个不配当人的称号,称之为渣。

这大概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吧我想。

但是不可否认的,就算我们的社会没有发展出学霸与学渣这样的嗜血名词,但是在台湾社会里面去称呼那些成绩名列前茅的人,就算是优等生或是高材生,听起来其实都仍隐含着一种讽刺的恶意。

自然我们的社会其实也没有健康到那里去。

分别心,这应该是在有人的社会里面都会自然出现的东西,尤其是在东方社会这样拥挤而高压的竞争环境里面。

为什么要战学历?要在学历上面起分别心?因为就在不久以前的年代,我们都还有联考,全台湾所有的考生在同一天赶鸭子上架,考一样的考卷,得出不同的分数;而分数这种作为数字本质的存在,就会有高低,然后填进不同的学校科系里。

有客观的数字高低,就可以比较。就好像万能货币——钱一样。年收入、存款、保险金、房地产,只要有数字,什么都可以比较。

分别心,与其说是个人的修养课题,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在高度竞争社会生存下去的参考指南。

欧洲的大学名校源自于中世纪,早年的大学生只有两种来源,毕业后也只有两种职业:贵族与僧侣。

大学从一开始,就是菁英的专利,也是贵族家族用来维持社会地位与爵位的垄断式资财。

现在我们熟悉的名校,不管是牛津剑桥、还是索邦洪堡,几百年前都是贵族的纨绔子弟们在里面打发时间成群结党喝酒斗殴浪费青春的地方。

这些纨裤子弟们特别偏好神秘结社、迷上炼金术,崇拜恶魔撒旦,世家子弟结成兄弟会,建立古怪的入会仪式与切口,恶整地位低落的弱者,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那些生活无聊的年轻贵族们在他们富裕且毫无风险的人生中打发时间的低劣游戏。

从中古走到近代,贵族阶级衰落,资本家蜂起,自新大陆上崛起的美国,没有了贵族,却还是诞生了新兴的富家大族与政治世家。

而那些在新大陆上兴起的名校,则还是维持了旧时代贵族子弟们的顽劣习气,秘密结社、神秘的兄弟会、以及以欺负贫穷人为乐的恶劣传统。

这是传统大学的真相,在唯有菁英可以统治的时代,那些大学名校会用尽各种各样的符号与象征,来叫人明白阶级的差异;叫人理解有些地方你永远不能去,有些圈子你永远进不了,这才叫特权、这才叫秀异、这才是地位。

也就是这样有了分别心。

好不容易进入了名校伊甸学园,还要收集八个星星,才能进入名为「皇帝的学徒」的菁英学生团体,在学生餐厅用餐时才能进入专门的包厢。

虽然都是霍格华兹的学生,但只有少数成绩优秀、家世出众的学生,才会被史拉轰教授延揽进他的私人学生收集聚会:史拉轰俱乐部。

这些都是虚构的,我们觉得那都不是真的。但是这些委婉的隐喻的背后,那都是真的。

在貌似已经完全民主的时代,旧贵族与新世家依旧存在,这些牢牢把持着国家好几个世纪的政治经济大权的家族,也会继续透过名校的家族传统,维持着己身的优势。

看看英国历代首相,行政官员与菁英,甚至是知名演员,里面有一份长长的名单都是出身自伊顿公学(伊甸学园原型)。那就是真正通往极少数人的菁英人生的大门。

但那座大门自然也只为少数人而开。

战后的台湾,已没有贵族。因为国民政府的政策,国立大学作为培育国家菁英的机构场所,秉持着普鲁士与德国的精神原则,由国家的教育预算支撑着国立大学的众多花费。

是故所谓的国立大学,学费低廉、校地广大、资源丰富,更重要的是,名声响亮。

那自然是人人都想要进。

这样的独特历史脉络,让台湾发展出了与欧洲、美国、日本完全不同的路:最顶尖的大学,并不是那些历史悠久收费昂贵的私立大学,而是国家补助的国立大学,才能够吸引到最一流的人才进入就读。

在很长的时间里,大学真的就是窄门,尤其是国立大学。

在台湾早期的高等教育里,国立大学也都有着来自不同殖民母国的优秀血统。

一脉是日系、一脉是中系。

岛内首学台湾大学源出于大日本帝国大学系统的第七校——台北帝国大学的传统。

师范大学源自日本仿法国学制设立的高等学校,成功大学与中兴大学源自于殖民政府所设置的台南工学院与台中农学院。

相对于日本殖民时期的传统,岛屿的新主人,来自南京的政府,则将故国大陆的名校带来台湾复校。

清华大学来自北京,交通大学来自上海,中山大学来自广州,再加上承袭着南京红纸廊传统的党校政治大学。

血统也好,历史也好,这些都是可以操作的符号与象征。不论其背后指涉的意义是什么,不论可以回推到多少年前的历史;这些名校的门阀,都在透过符号建立区别。告诉你,这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岛屿上的家长们,维持着东方社会国家必定出现的激烈竞争传统,想尽办法也要把他们的子弟送进这些窄门里。

有人进得去,有人进不去。那就是优越感,那就是分别心。

大家都想要得到乐透,那就让所有的人都得到乐透,每个人分得奖金一块钱。

大家都想念大学,那就让所有的人都念大学,让大学文凭彻底贬值。

即使如此,分别心不会消失。

只要有人的社会,就有皇帝的学徒。只要有人的社会,就有史拉轰俱乐部。就有兄弟会、就有秘密结社、就有斐陶斐。

前面说过了,特殊名词或是历史传统,那些都是发明,都是特别操弄的符号与象征;目的就是为了建立区别,区别出高低,建立优越感,激起分别心。

别的学校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学校,我的学弟妹们,我的学生们,大家都是幸运挤进窄门的人。他们每个人,都为了挤进这道门付出了代价。

每个人都受伤,每个人都生病,每个人都忘了自己怎么活过来。每个人都花了四年的时间,指认自己的伤,确认自己生病,然后再用一生的时间去找回自己。

要当皇帝的学徒,这就是代价。没有人说这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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