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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末時請喚醒我

這是我們相識及相愛的第四年,我彷佛永遠忘不掉幾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他是我在線上找到的小組作業的隊友,我們約好了在ICM lecture課後的教室見面。剛剛開學一個月,那一天來lecture的學生很多,我們在幾百年曆史的教學樓裡上了幾小時的lecture。課後,學生們漸漸離開教室,我坐在教室的前排等這個隊友出現。

他來了,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一個高大的男生,淺棕色的短髮,高挺的鼻樑,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我抬頭和他對視,我覺得他看向我的眼裡彷彿有光。兩人互相看了幾秒,時間彷彿停止,然後他張唇對我說“Hi”。

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而早在開學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他從來都是踩點進教室的,然後一個人坐在教室第一排。永遠乾淨利落的短髮,t恤和牛仔褲,單肩背書包。後來我們戀愛的某一天,我問他,你為什麼總是單肩背書包,他說這樣很酷。

我從未想過自那天之後,我們的命運開始糾纏。

四年後的這個九月,已是我們異國第三年。我們畢業後就各分東西,被疫情和戰爭阻攔,從學生時代的每天在一起,到疫情期間一年見兩次,到戰爭開始,見面已遙遙無期。每天新聞頭條都是有關這場戰爭的報導,九月來了,歐洲的氣溫驟降,而氣氛越來越緊張,好在他的生活一直如常,我也一直期盼著聖誕節的重聚。

週六,他說他正在開車去父母家取東西,說是等他回家後再和我發消息。幾小時過去了,他並沒有給我發消息。正在我納悶發生了什麼了的時候,他給我發來一張信的圖片,沒有文字,圖片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俄語,蓋章,以及一些手寫。我只能拼讀些許俄語,我隱約猜出這是一封不好的信。後來他說這是mobilisation,那個週六就再也沒回我消息了。後來我用翻譯軟件得知,他必須要周一前去報到,否則就會受到10年的牢獄之災。出生在和平年代的我,難以想像這件事的嚴重性。 Mobilisation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和家人朋友說再見,意味著就像一個工具一樣被放置在任何一個地方,意味著生死再也不由自己決定嗎?

後來他告訴我,整個週末他都在準備行李,一些冬天的厚外套和一些充飢的食物。和所有的家人朋友們道別。公司也準備註銷他的工作,因為也許他再也回不來了。他告訴我,他的母親哭得很傷心。父母中年離異再婚後才有了這個獨生子,此刻卻要送去前線。那幾天我的內心一直忐忑不安,我在想我的戀情就要這麼結束嗎?那我以後該怎麼辦呢?我今年的聖誕節就要獨自一人度過嗎?整夜整夜的失眠讓我整個人渾渾噩噩。週一了,他沒有逃跑,如約前去報到。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們一起送他到報到點。他也給我拍了幾張照片。男人們在室內排起了長隊,一個個等待工作人員審核與分配。女人們則在戶外焦急等待。這些女人們可能是母親,可能是戀人,可能是女兒。她們站在戶外等待著奇蹟,她們期待著豁免會突然降臨到她們的男人身上。

他最好的朋友沒有收到這封信,但是卻一起陪他去排隊了。因為是好朋友,就要一起去出生入死。他說如果他被強制帶走,他最好的朋友也會誌願加入,和他一起並肩作戰。這是一個平凡人無法抵抗的,要么離開所有前去,要么背上罵名得到10年牢獄。他在那排隊整整一天,工作人員看了他的博士證書後,讓他繼續等待,說是待會告訴他內部討論的決定。幸運的是,他被豁免了,因為他是高學歷人才。他被允許回家,而在場的其他男人紛紛帶著行李上了大巴,被帶離了這個報到點。而這一去,命運就撲朔迷離了。

我問,那我們聖誕節還能見面嗎?他說,邊境已經關閉了。即便是他暫時被豁免,而我們還是無法見面。在疫情期間,我們因無法相見,開始了最傳統的交流方式— 寫信。他會在信裡給我畫畫,告訴他有多愛我,也會給我寄小零食。雖然有時候小零食會半路失踪,並且客服反复踢皮球告訴我們無法追踪(該死的俄羅斯郵政)。然而現在,自從戰事升級後,我們甚至連書信都無法相通。唯一能使用的聯繫工具就是互聯網。如果哪一天,互聯網也被中斷了,我們就再也沒辦法聯繫了。

他的牙一直不好,我多次催促他去看牙醫。前幾個月他去看了牙醫,牙醫說因為製裁,進口材料缺貨,讓他等幾個月再來複診。他如約再次見了牙醫,卻找不到牙醫,前台說,牙醫已經被帶走了。隨後,也傳來幾個朋友陸續被帶走的消息。他很傷心,他很焦慮。他因為高學歷而被豁免,卻不得不看著身邊的熟識的人一個個離去。他的公司的管理層也一個個逃走,各種商業流程不得不暫停。他說,物資開始緊缺,冬天的棉衣也價格翻倍。 Winter is coming。這個冬天,很難熬。

這些就是2022年正在發生的事,彷彿突然的天黑,讓我找不到前進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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